程平道:“上官不必气馁,百姓怕得不是上官,而是官。”
经吴友德多年荼害,是个官他们都怕,听到衙署就想到债款、入狱,不敢前来也在情理之中。
萧元度沉思片刻,道,“既如此,这样……”
翌日,程平和孙盛带着一干衙役去了马栏村。
里吏见这阵仗,脸色发白,以为噩梦重现。
就知道,范广的死不会是结束,无论换哪个县令都一样
尤其在听到程平命他将乡民召集至村口,心里更加确定,这些人又来扒皮吸血了。
“诸、诸位……”里吏苦不堪言。
苦涩之外,头一回生出一股无法遏制的、急欲反抗的怒火。
双手紧攥成拳,强忍着,卑微赔笑:“村里实在、实在是,拿不出了,求诸位上官高抬贵手……”
程平指了指身后马车上高叠的大木箱,安抚道:“里吏勿惊,此次来不是要乡亲们偿债,而是销债来了。”
里吏更不信了。
然而又能如何呢,那些个衙役虽不如往昔恶形恶相,腰间可都挎着刀呢。
里吏只能依言行事。心里却打定主意,这回无论新县令要“买”什么,他拼着一死,也不能答应。
小半个时候后,乡民总算集齐了,无论老幼,脸上皆是一种神情,有麻木、有绝望、有畏惧,独独没有听到要领钱的欣喜。
程平看在眼里,也没有多言,命人将木箱抬下,一字排开,而后打开。
除了最前头一个,余下几只木箱里装着的果然全是银钱。
乡民仍是毫无波动。
吴友德从来不是空手太白狼,每回要从他们手里“买”东西时,也会略给些银钱。看来新县令也是一个路数。
程平亲自打开第一个木箱,里面满满全是按着手印的债条。
眼见程平执起一张,念出名姓和旧年所欠积款,人群中有啜泣声传来。
连念数张之后,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噗通跪地,不断作揖哀求:“我儿月前才病死,家中已断粮数日,给条活路罢……”
“祖亲!”一旁干瘦的小孙女将老妪搀起,她瞪着程平等人,眼里喷射着愤怒的火焰,“咱们不求他们!”
其余乡民也和她差不多反应。
程平无奈摇头,看了眼孙盛。
孙盛用火镰点燃一早准备好的火把,交到程平手中。
程平手持火把,看向一脸防备兼痛恨的乡民。
“乡亲们,这些本就是范广从你们手上搜刮而来,新任巫雄令有言,取之于民当还之于民。他知晓你们多年来无人可诉的苦楚,亦知公门寒了你们的心你们轻易不会再信,是以——”
说着,将火把投入第一个木箱内。
火焰碰上纸张,瞬间由小变大,吞噬了债条,很快连木箱也一并吞噬了。
乡民们呆滞地看着,一时竟做不出反应。
直到那一箱债条彻底化为灰烬,程平按照账册将银钱发到各家各户。
手上沉甸甸的重量提醒他们,这不是梦。
哭声再次大作,这一回却不再是悲痛无望的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