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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缀玉联珠六十年

一部分人认为,尚之信是尚老贼的命根子,必然不能乖乖留给老贼,不如继续挟持直至逃出生天,还能作为一个行之有效的保命符。

而另一部分认为,尚之信作为平南王世子,可更是鞑子朝廷的红人,如今没用了不如一刀剁了,人头悬挂在城楼上,给这些卖国清狗们一个教训。

边上佯装昏迷的尚之信,闻言被吓的肝胆俱裂,他的双手双脚都被困住,无异于待宰的羔羊,此时只能趁人群争论不休时,偷偷靠着地面嶙峋乱石,加快速度试图割断绳索。

等到手脚都被磨出深深的伤口,他终于等到了逃跑的机会,浑身运劲蹦断绳索,撒腿就往外跑,一众武林人士也知道不管是抓是杀,都绝没有放人的选项,因此也紧追不舍在后。

尚之信紧张万分地在密道中奔逃,忽然发现道路前方转角,竟然也出现了一个手持刀抢的影子,他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天生神力发挥了功效,仅凭一照面就扭断了对方的脖子。

可等在幽微环境中下了杀手后,尚之信才发现殒命当场的这个人,似乎穿着清兵的衣服……

闻声随后赶来的人,自然也穿着清兵的衣服,正好目睹了他徒手搏杀的惨烈一幕,不待片刻便持刀杀来……

尚之信躺在柴房中,想到这里不禁怒从心中起。

自己明明只是误杀了一个小卒,他尚家的自家兵丁就喊打喊杀而来,耽误了功夫,以致另一边武林人士也追了上来,霎时间变成了一阵混战。

邋遢无比的尚之信双拳紧攥,几乎要把伤口都崩裂开,吓得荷嫂把目光移向一边。

当时的尚之信连忙高喊,自己是平南王世子,对面的小兵闻言也确实犹豫了片刻,可没想到的是,他身后的武林中人也有样学样,纷纷高喊自己是平南王世子,然后再趁兵卒犹豫一刀砍去,结果对方性命。

如此一来胡来喊去乱作一团,不辨真伪,密道中是说什么都没用了,瞬间变成了拼死厮杀。

两面受敌的尚之信只能且战且退,两边都闹不清楚他的阵营,他一会儿帮助力竭的清兵打退武林人士,一会儿又随着武林人士冲杀清兵,根本目的都是要接近密道入口,抓紧返回城中。

就这样不知受了多少伤,尚之信靠着一身武艺,终于摆脱追杀跑回了骆家的大宅,却因为伤势过重晕倒在了一间偏房之中。

他本以为自己躲在这里万无一失,只消等尚家的人马占领了这座大宅,就必定会有人来辨认自己,救出生天。

可昏迷一天后才清醒的尚之信,知后知后觉地发现,如今不仅没有人来救自己,反而连整座广州城都沦陷在了叛贼们的手中,自己的父王只能率兵退守城外!

尚之信只能庆幸,自己先前一直被送在御前教养,回到广州城的日子尚短,因此除非王府十分亲近的人,是绝难认出自己的。

无可奈何的他混入城中想要当个乞丐,却因为来历不明兼且没有组织而被排挤欺压,差点饿死在街头,最后走投无路之下,拼着重伤的身体爬到了一件矮房门外要饭,被带到这间柴房就晕了过去。

“我知道嘛,你也是造反的江湖人士。既然你说自己城里有仇家,就在这安心住着,刀伤药我帮你想办法……”

被称为荷嫂的妇人指着尚之信身上的伤口,然后压低声音说道,“你身上这些伤,我在给他们缝补衣服的时候见过。放心我们都是小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至于打仗谁赢谁输……”

荷嫂露出了属于小市民的狡黠智慧,期期艾艾地看着尚之信,“不想说话就算了,等你伤养好了,不要把我说出去就成。你知道的,我家缺个顶事的男人……”

絮絮叨叨的话语间,荷嫂看向尚之信的眼神又有些让人头皮发麻,而尚之信也知道对方有所企图,否则怎么会藏着这个形迹可疑的男人在家里,每天出去给反贼洗补衣服帮他糊口呢?

对此尚之信只能欲哭无泪,扭过头去彻底不看荷嫂,对着阴霾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暴雨滂沱之间,中军帐内尽是审慎而严肃的神情,分列两排的都是尚可喜最为心腹的文武依仗——他们随着大军被临时撤回,所有人聚集在此处,神情都格外紧张。

这些狼顾鹰视的平南王府战将,杀气腾腾地看着帐外来人,单是身上散发出的血腥之气,就足以让这些负责审问行刑的老卒酷吏都肝胆欲碎。

“禀报……报王爷!”

刑卒稳了稳语调才把话说完整,“平明至今靠近过中军大帐总计一十三人,已尽数拷问行刑。”

说话声顿了顿,有些缺乏底气。

“仍旧一无所获……”

寒风粗暴地推开了大帐的毡门,显露出不远处挂成一排的死尸,全都是浑身赤裸、遍体鳞伤,粉白的肚肠都被剖露在了空气中,血水正顺着雨水不断滴落在刑架的地面上。

但是不论尚可喜还是家臣,都对这样的人间惨状熟视无睹,只是表情更加严峻了起来。

“这……有所嫌疑之人已经尽数拷掠毙命,却没有任何线索……难不成这世上真有人能神出鬼没,硬生生在大军的眼皮子底下,把书信送到中军帐内?”

一位幕僚对身边的人悄悄说道,却逃不过尚可喜的耳朵。

他闻言猛然做色,身上的靛蓝甲胄铛铛作响,抽刀将他捅死在了当场。

“哼,今天能神不知鬼不觉把书信送到中军帐来,明天就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取走老夫的首级,你们觉得此事我会善罢甘休吗!”

尚可喜双眼眯成一条线,狠辣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然后厉声说道。

“世子找不到,广州城夺不回,你们就都该杀头!别以为自己身为近侍肱股,本王就会网开一面!论近,你们谁近得过当初的李行合?”

尚可喜望向帐外,仍旧悬挂着一颗被剜去五官的脑袋,但看着那张黑洞洞的大嘴,尚可喜却总觉得这个狂徒直至死后,还在朝着自己轻蔑地冷笑着。

马上就要六十大寿的尚可喜,戎马厮杀也随身了几乎全部岁月,从登莱小卒到辽东战将,再到逐鹿中原、虎瞰两广,他认为这个世上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天潢贵胄,就没有不怕死的人。在死亡的威胁面前,软弱的人会乖乖听话,强硬的人只能选择闭嘴,这也是他征服并治理广州城的手段。

在他看来,死亡就是这个世上正确且唯一的答案,死人就是最让他放心的人,因此尚可喜的前半生伴随着厮杀与屠戮,踩着无数尸骨一步一步走到了这个位置。

但李行合的出现,打破了他这一坚持着的真理。

因为尚可喜发现,自己从未看透过这个佞臣小丑,直到死之前的李行合,还冷眼旁观着自己身体的苦痛与灭亡,嘲笑着尚可喜的短浅无知。这个居心叵测的狂徒,甚至不愿意透露自己的所信所想,似乎早已抛却了这副皮囊,化身为矗立在九天之上的高贵仙人,随时就要乘风而去。

李行合越是这样,尚可喜就越是相信南越王赵佗留下的羽化成仙之药,也就越怀疑麾下这些人的忠诚与否!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爆发只是一个趋势必然,他已根本无法忍受别人在他的面前保有秘密,他才应该是那个全知全能、屹立于云端的真仙!

癫狂倒乱的想法徘徊在尚可喜的脑海,让他有些窒息地扼住自己的喉咙,慌忙搜寻身上的物件,直到干枯手指熟练打开了錾银药盒,迅速服下丹药,满脸黑斑的平南王尚可喜,才再次恢复了虎踞一方的枭雄模样。

雨势渐强,风声凛冽,他又能像一块巍然顽石占据山巅。

随着中军大帐间濒死的哀嚎消弭,秩序重新降临,尚可喜颇为满意地扫视全场,随后缓缓打开了那封信——就像尚可喜不知道世子遗落在广州城中,宋献策们也不知道故事的一部分,竟然会遗散在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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