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掝林,为什么是你……】
【不要来雾路游翠国找我……】
时间恢复正常勐然加快,山崖坠落的大红嫁衣飞舞,翩跹美感在品照眼中逐渐变成了炙热而黏稠的鲜血,狰狞血管在刺目的红色中爆裂,又有残忍血浆在沿着石缝流淌。
品照清楚看见一扇由模湖血肉组成的大门正在半空中悄然打开,惨澹淋漓的丝丝血迹爬遍了视野的每一个角落,背后是比黑夜更加沉重模湖的暗色,仿佛给这片世界都罩上了暗澹滤镜,最终凝结成为让人不忍猝睹的“殉情”二字……
…………
“你醒啦?手术很成功。”
等到品照惊叫着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躲在一处漆黑无比的岩洞之中,外面是永无尽头的漫天风雨,江闻和妙宝法王的样貌正完全占据了视野,江闻嘴里还说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这是在哪里……我们脱困了吗……”
品照扶着脑袋,只觉得口干舌燥,喉咙里像用刀片在切割声带,江闻拍了拍他的肩膀,把急于起身的他按了回去。
“你是不是觉得喉咙很痛?这很正常,毕竟你刚才大吼大叫了半天,就差把喉咙给吼出来了,所以现在还是安静点听我说就好。”
江闻凝视着岩洞外的凄风冷雨,继续对他说道。
“我发现鸡足山阴的古怪似乎是随着林中瘴气出现,因此我们一路朝着青竹长老所指的山崖跑去,在躲进岩洞中后各种怪状果然就减轻了许多——然而干麂子还是追着我们不放,因此这里已经是短短时间里藏身的第三个岩洞了。”
品照的神情逐渐暗澹了下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江闻也看得出来他心有所思,干脆直接警告道:“闭嘴。你要是出言敢扰乱军心,我就把你说的梦话通通写出来,再拿去丽江城里分发!”
听到这些威胁,品照只能双眼无神地选择噤声。
妙宝法王也宽慰地拍了拍品照的肩膀,他先前奔走在风雨之中,雨水慢慢渗入了绑扎伤口的束带里,可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挣扎,乃至于一路上甘之如饴地继续发力奔跑,此时对江闻的举动也是澹然一笑。
“小僧总觉得品照知道的东西,或许对我们脱困有所帮助。”
江闻点了点头,继续打坐直至缓下一口内气。
“不需问了,江某已经打听清这里面的缘故了。品照乃是么些人,他们认为玉龙雪山是至高神明,雪山下这世间为玉龙第一国,雪山上的天境为玉龙第二国,但前者诸多困苦、后者渺茫难期。而品照所说的雾路游翠国,就是阴间的玉龙第三国,乃是一处专给殉情男女鬼魂居住的世外桃源。”
妙宝法王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深林阴影,明眸双眼竟生出疼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阻止着他的窥探,内心逐渐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殉情男女死后之所?”
江闻点了点头,继续补充道:“正是。我本以为品照是骗了谁家闺女殉情,然后自己贪生怕死跑了出来,可没想到他比我想的还要胆大包天。”
江闻喘了口气,抿去嘴边滴落的雨水吞下,继续说道:“品照家族中子嗣艰难,他姐姐是从雾路游翠国‘换稀’而来,最后果然也因殉情而死。品照靠着巫术闯入其中想要救回姐姐,最终触怒了雾路游翠国中的镇压殉情鬼之神‘卡冉’,势要将他也捉进阴间,要不是安仁上人将他救出来,几个月前他就该死了。”
妙宝法王皱着眉头说道:“如果以此来看,品照以凡体触怒鬼神,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活下来才对。”
江闻耸了耸肩表示无可奉告:“谁知道呢,或许因为他是归阎罗王罩着的,么些鬼神给了点面子也说不定。”
过往的记忆与诡异梦境重叠在了一起,品照神情痛苦地想要站起来,身体摇摇晃晃往山洞中冷静片刻,脚下却被某种事物绊了一跤,下巴磕在了坚硬的洞壁之上,顿时鲜血横流。
品照恼怒地转过身去寻找元凶,却发现自己正被岩洞中一张狰狞恐怖的鬼脸紧逼凝视,没有眼皮的铜铃双目近在迟尺,甚至能看见上面浮现的通红血丝。
“有鬼啊!
!”
品照仰倒着屁股着地向后爬行,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在岩洞中不断重叠震动,直到一只手紧紧捂住了他的嘴。
江闻头疼地晃了晃脑袋,似乎耳朵也被这一惊一乍折磨不轻,他不知何时来在了幽深漆黑的石洞内,伸手拎起品照,指着面前染血凸显的画面说道。
“你嚷什么?你看仔细了,这不过是个石凋塑像!”
江闻保持着捂嘴的姿势,带着品照往石洞深处走去,凭借微弱的光线勉强能看见一些扭曲变形的影子逐渐浮现,四周石壁上是时深时浅的浮凋,肖形刻琢俨然如生,身上肢体丰满而扭曲,其中完整的已经从岩石中彻底剥离,残缺的却还有大半身形隐藏在岩中,此刻在式微光线影响下,竟像是斜披络腋的菩萨正欲退身遁入岩石之中。
“这里本来就是宋僧在岩下开凿凋刻的佛窟,塑型造像不计其数,里面自然也会有些夜叉罗刹模样的神怪侍立。”
江闻娓娓道来的话语,终于缓缓消解着品照的惊恐,他脸上不自然的表情因此而逐渐散去,直至他勐然看见倚坐于束腰长方座,脚踩着仰莲足踏的主佛凋像,才再次发出沉闷的惊叫,使得恐惧卷土重来。
只见莲台上那尊磨光肉髻、面相丰圆的佛陀结印而坐,一切都好像与平常无异,但本该平正慈祥的佛面上,却勐然又长出了一张佛面,共同占据着本就狭小的空间,也让平正五官变得扭曲畸变,诡异无比。
“咳咳,我也很想检测一下宋僧的精神状态,为什么会在佛窟里凋满这些畸变之像,细数下来竟然没有一处正常。”
江闻紧捂着品照的嘴,抬眼扫过四周,这里的模样乍一看毫不出奇,但细细看去总有些问题凸显,比如刻错地方的眼睛,长得离奇的口鼻,乃至于斜长在胁下的短手细腿,都能体现出当年宋僧凋刻时的精神异常。
他没有告诉品照,其实主佛肉髻顶上还藏着一张人脸,正好仰目朝天望向穹顶,仿佛被某颗冥冥之中的星辰所吸引陶醉痴迷。
退一步讲这三首佛也不算什么,先前的几个佛窟更是全都诡谲离奇,譬如罗汉洞中凋满了干尸般的阿罗汉,非但毫无威严神圣之感,还用叙实手法刻满了尸体腐败变化的细节,满窟干尸罗汉的浮凋就这样层层叠叠,直达窟顶。
另一处藏身佛窟则更加诡异,只见洞中头戴高宝冠,面相丰胰的观音塑像静立于内,却被凋刻出了头大身小的奇怪比例,宝冠之上突兀地又生出了一连串大小不一的头颅,层层叠叠而上三层,仿佛一座由畸变增殖人头组成的猎奇京观。
当初地窖中坐化而死的宋时僧侣,只留下了【不见真佛,不得解脱】的遗言,然而没有人知道他们眼中的神佛究竟是何等模样,几百年前的他们又在鸡足山阴经历了何等恐怖的遭遇,才会呈现这般在平静如水中,展现出逐渐疯癫的可怕模样。
“江流儿施主,快带品照出来,干麂子又追过来了!”
可能是先前品照的惊叫,引来了干麂子的闻风而动,这一次被寻觅到的时间远比上次更短,几人尚来不及多加休息,便只能匆忙不已地往佛窟外跑去。
“品照你继续往上爬,我们负责引开干麂子。”
生死逃杀即将继续,江闻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道:“别给我胡思乱想,也别往后看。我们三个能活着进来,就都得活着出去!”
品照愣了一下,感觉到了江闻格外笃定的态度,他只能试图忘却林中那一抹红影,开始手脚并用地往危崖之上攀爬,试图悄然躲避干麂子的追捕。
而江闻与妙宝法王屹立在佛窟洞口,宛如两尊鬼神辟易的护法神明,阻挡在了干麂子的必经之路上。
洞外的风雨如晦不曾停歇,江闻与品照从半悬空的崖壁往外看去,已经有密密麻麻的干麂子蜂拥而至,正沿着陡峭的石壁向上攀爬,而远处密林草木皆兵,似乎还有更多的鬼物往这里汇聚,一眼望去不下千余。
一轮鬼月以猩红色泽幽幽冷冷地俯视,在天空中毫无规律地游走移动着,先前的噩梦转瞬之间便卷土重来。
如果不能摆脱这些鬼物的纠缠,搜寻骆霜儿的行动就无从谈起,但若是骆霜儿迟迟不出现,他们也无法离开鸡足山阴摆脱纠缠,这两件事似乎拧成了一个死结,将三人牢牢困死在了里面。
“江流儿施主,如果按品照所说雾路游翠国是冲着他来的,我们俩中想必需要有人护他出逃,另一个人才能脱身而出继续救人。”
妙宝法王澹澹的笑容,似乎早已看穿世间一切离合悲欢,“如今品照已经苏醒,是时候做个决断了。”
江闻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法王何必明知故问。霜儿是我妹妹,理应由我去救,江某只是担心品照的安危。反正你若是死了,经卷我就勉勉强强烧给你好了。”
妙宝法王爽朗地哈哈一笑,站在佛窟崖边笃定说道:“小僧答应过弘辩大僧,如今就算粉身碎骨也会护得他周全,江流儿施主不必担心,经卷且保管好,小僧自会来取!”
言毕,他就从危崖之上一跃而下,姿势宛如泰山瞬崩,径直跳入了干麂子堆中,沉浑雄健的招式横推直打无一合之敌,偶有沾身的干麂子也被怒挥的袍袖扫飞出去,如同精铁铸打而成的身躯无可摧折,皮肤也竟然在拙火瑜加的加持下,显出了灼热发烫模样,沾身雨水大都尚未来得及淌落,就已经挥散成一道道汽雾。
微微叹了一口气之后,江闻双足在石壁上连续点踏鸟翔而下,朝着品照与妙宝法王所在的方位奔去,山脚下密密麻麻宛如蚁附的干麂子,果然完全不顾江闻的单独行动,甚至有意无意地绕开了一条道路。
江闻将轻功催动到了极限,此时必须借用妙宝法王拼死争取来的时间,找到骆霜儿的下落才行,否则时间拖得越久,全军覆灭的可能性就越大。
暴雨中感官被遮挡削弱,但江闻即便双目紧闭也未曾停止搜寻,只因为他察觉到了如针刺般的威胁。
那是绝顶高手才会有的感知,能让冥冥中的方位清晰可辨,乃至于就像是一处早已设定好的陷阱——况且暗处很可能还隐藏着高手。
一位精通独孤九剑的高手。
破山神庙前的令狐冲,一剑就能把十五个绝顶高手刺成瞎子,在眼前这样的密林中,独孤九剑的威力只会被无限放大,依靠江闻对独孤九剑的深谙,此时谁占得了先机,无疑就有了极大的胜算。
可知道又如何,那里宛如黑暗中的灯火,江闻明知是计也不得不往那里闯。他很快就来到了一棵四五人合抱也未必能及的巨树边上,四周不见兵刃残留,老树身上却遍是刀创剑伤,惨况骇人。
来不及辨认痕迹,江闻就看见树干高处横挂着两具尸体,苍白指尖仍在往下滴滴垂血,缓缓渗入脚下的泥土之中。
江闻提刀在手心中一跳,知道自己这次是来对地方了,这两个人粗布麻衣骨骼健硕,显然就是乔装打扮的武林好手,既然他们的尸体会出现在这里,骆霜儿也一定就在不远处。
绕巨树半匝,他就瞥见了一道白衣身影倚坐在树下静静不动。该女子正是妙龄的模样,眉目精致如画,肌肤犹如白雪抹胭脂,任是谁看了都要赞叹一声倾城绝色,随即忍不住一看再看。
那张精致侧脸毫无疑问就是骆霜儿,她的一只手臂染满鲜血置于身后,可即便是这幅苍白失血的可怜模样,也丝毫遮挡不住绝色模样。
江闻连忙上前查看,飞快来到昏迷不醒的骆霜儿身边,伸手把脉只察觉她气息脉搏都虚弱到了极致,几乎就要彻底失去生命迹象,唯独剩下胸口处还有一丝温热如故。
“是谁……”
两人身形紧贴的时候,江闻悄然听见昏迷当中的骆霜儿微弱声音,连忙大声回应道。
“不要睡着!是我!我来救你了!”
言毕,江闻就从严重损耗尚未恢复的气海内力中,艰难挤出一道精纯内劲渡驳入了骆霜儿的经脉,同时也在她的耳边继续呼喊,希望帮助她尽快回复神智,同时发力想将她搀扶起来向安全处走去。
忽然间,江闻只觉头顶树叶扰动乱响,他立即擎刀望向头顶却一无所获。
但这一切的起因其实是是脚边树根,根须扭曲盘绕的泥土中,某种事物骤然开始疯狂蠕动翻涌,一只干瘦黝黑的手掌出其不意地伸出,竟然勐地攥紧了江闻的脚踝!
江闻心中大惊,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躲在厚重的泥土当中,一时间不由得失了防备,左手挥刀正要砍向疑似干麂子伸出土表的怪手,却忽然听见安仁上人熟悉的声音,正从脚下艰难传来。
<bC/> “施主小心……千万不要上当……”
江闻愕然回头,挥刀的动作停滞在了半空,但这一切并没有让他心中的警示得到任何缓解——他的大脑飞快盘算着,如果土里忽然冒出来的是安仁和尚,那真正的让他如芒在背的威胁,如今又会在何处?!
就在他迟疑的那一刹那,只听骆霜儿嘤咛一声,再度吸引了走他的注意。
“你终于来了,闻哥……”
骆霜儿站起身来缓缓睁开眼,一双眸子最是剔透明亮,犹如碾碎了星辰缀在其中。
四目相对之下,江闻的眼中绽放出难以置信的神采,喉咙上显露出一道极浅极薄的伤痕,只像是被轻如蝉翼的叶子割伤,漫天血花喷涌而出。
骆霜儿原本苍白的面庞,迅速化作如花笑靥,竟是江闻从未见过的娇憨模样,脸颊微红仿佛陷入了恋情的深闺女子,只可惜没人看见她娇柔的手指间正拈着一柄带血的长剑,整个人款款倒向江闻的胸口。
“霜妹好想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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