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周六,唐非打着伞过来,穿了一身纯黑长裙,这是她平时说最不好看的颜色。在谢合的印象里,唐非对生活的态度像是上勾挑开的黑色眼线,绝不落下风,任何时候,都要光鲜亮丽的一份体面。
记忆里,她喜欢的色彩是丰富的明艳的,越强烈越好。
在她看来黑白毫无趣味死气沉沉,但她今天却穿了一身纯黑长裙。这不是她的风格。你见过油画吗,那才是她往常的风格。
但今天怎么了呢?
谢合端了杯热水放在她面前,分去了自己身上的保暖披肩盖在她的肩上,才坐下来,看着这个不太像唐非的唐非,不太晓得怎样开场。
到底是唐非先说的话,带着一股强撑的气:“我恢复单身了,还有,我发财了。”她转过脸,那一眼睨视过来。
可她苍白的样子出卖了她。
“多少财?”坏事和好事之间还是先挑好事问吧……谢合静静地看着唐非。
“八百万。”唐非咧咧嘴像笑又像哭,“不都流行八吗,八八八发发发啊!”
“啊……我该恭喜你吗?”谢合小声问。
唐非不笑了,像气了,可心里什么东西也被勾出来了,透过了眼睛,谢合震惊地看着她的眼泪一颗一颗滚落下来,连线一样断不开来,越滚越快。
她很快泪流满面,但紧紧闭着嘴。
谢合紧张担忧地看着唐非,听着外头的雨声,细雨密密麻麻,却威力不小。这眼前的一幕,更是,威力不小。
唐非那把透明的伞挂在门后,尚还滴着水。
是一个人在雨里走了太久吗?
谢合终于皱了皱眉,看着桌上无人问候的水杯。
似乎是确定了什么,谢合开口说:“你们分分合合的,这一回跟从前肯定也没什么两样的……”
“我唐非一无所有,靠自己挣的钱养活自己,他顾焰凭什么瞧不起我。”唐非披头散发着,低着脖子摇了摇,“我对他那么好,他还挑我的刺!”
谢合:“你每次都这样说。”
“这次不一样……”她轻声细语,神情一下子趋近于灰头土脸,“这次他说他受够我了,他还扔了钱包扔了卡,说再在一起他是孙子。”
谢合张了张嘴,又默默地闭上了。太惊讶了,这又扔钱包又丢卡的八百万式分手,不知道该说顾焰真够男人还是真够浑蛋……
“谢合,他敢这么对我,他有良心吗?我唐非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是为了我和家里闹了,但那时候我养他了啊!一起吃苦他爱我爱得要死,怎么现在走上正轨了,他说他受够我了,他要走了呢?!”唐非一向盛满骄傲的眼中渗进了惶恐,“我唐非千挑万选最后选了个什么东西?!”
在谢合的印象里,唐非是不缺人追的,她是出色的灰姑娘,她出场,也从来不像一个灰姑娘,哪怕她价值不菲的包里可能只揣着一包面纸和一百块钱。
谢合一向对这能力望尘莫及。
她以为唐非会挑一个不会让自己吃任何苦头的男人,但后来唐非为了顾焰,可以打好几份工,见过她高高兴兴地说她找到了真命天子,遇见了这辈子最想守护她以及她最想守护的人。
唐非昂首挺胸地支持着她认定的男人。
哪怕后来分分合合,顾焰一旦找来了,唐非会气一气,过后就笑着和他回家了,像在宠着儿子。
谢合说:“这是真的吗?”她仍然如置身于梦里,不太相信四年的感情真的用八百万了断了。
他们曾经一起对抗过全世界。
那段时间,最美的姑娘把挣来的钱都为了她的男孩子所用,她的男孩子从前什么样,她让他还什么样。
不惜自己不再用奢侈品的代价,用尽全力维持了顾焰相对富裕的生活。那时她也见过他们,他们的脸上没有抱怨,相视一笑要多幸福多幸福。
后来顾焰回去了,顾焰也用最好的一切,守护唐非。
这样的他们,保质期只有四年?为什么?!
唐非面无表情:“他第一次说受够我,第一次扔钱给我说分手。”
“……我也不懂。”谢合无奈地摇头说,“你太为难我了。”
都说旁观者清,放在她身上真的不灵。
唐非拿起杯子喝了水,放下的时候用了力,盯着窗外,眼神很冷很利。
“好啊!”听起来狠狠的女声,“我成全他,再和他在一起,我是孙子。”
唐非起身的时候晃了晃,离开的背影却很决然。
谢合站在门口看着她打伞而去,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还是觉得情之一字太混沌了,她摇摇头,觉得真是没事找事去谈恋爱。
她关上了门。
今年的雨水多,风风雨雨的,阴阴沉沉的,一直到了第三天。谢合懒得出门,何况也宅习惯了。
再次听到关于他们的消息,却不是来自唐非的口中,手机上的社交软件无不在推送一条信息,顾家破产了,大资本家顾焰家。
谢合躺在床上看着这条消息如置身于梦中,和唐非穿着黑裙子来哭的那天同样感受,感觉荒唐。
谢合坐起身,正呆着呢,电话响了。
她低头看到是唐非打来的,立刻接了起来,放在了耳边……
唐非声细而轻:“谢合,顾焰他真是个浑蛋。”
谢合摇了摇头:“顾焰他破产了,你……知道吗?我是刚刚才知道。”
“巧了。”打火机打开的声音,“我也是。”
谢合问:“你为什么骂他浑蛋?”
“八百万是他所有的钱了,游莫告诉我的。呵!还说让我别再联系他了,别再联系,你说这是谁的意思?后来我打给顾焰,关机状态,我找不到他了,谢合,我找不到他了……”
游莫和顾焰都是和谢合一起长到大的,他们的圈子太排外,包括游莫在内的朋友,对唐非总是存有偏见。更有甚者,一直都以为唐非是因为钱才和顾焰在一起,一直都觉得唐非是狐狸精,迷惑了顾焰。
要是顾焰偏让游莫传给唐非这样的话,那真的是个浑蛋了!
“谢合……”唐非突然哽咽了,“谢合,你帮我找找顾焰吧,我知道你家里有人脉,这比我一个人找要有用。”
“好。”谢合抿了抿唇。
唐非声音沙哑:“谢谢你,谢合。”
谢合说:“我现在就去找爸爸妈妈,你不要担心,他那么大人了,不会照顾不好自己……”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因为离开了父母的顾焰,一直是唐非在照顾,如果真能自己照顾自己,当时为了爱情离家出走一无所有的顾焰也不会靠唐非养了。
顾焰啊,这样子的顾焰,却能把最后的家当都给唐非。
他是疯了吗。
唐非这回,又栽了,这次一栽,怕是这辈子也出不来了。
谢合和唐非说完,就快步离开卧室,去到楼下找妈妈。说来可笑,她和顾焰是同一种人,她靠着父母庇护那么多年,她的父母,和顾焰的父母,都有着足够的资本,让会投胎的他们顺风顺水地过一生。如果不是重大的失误,不可能忽然家道中落。
可庇护是有代价的,长辈对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听话。她做着父母安排的小总经理,一遇到问题,却还是那个需要找爸爸妈妈的小女孩。她习惯了。
谢合知道她这个世家小姐,和顾焰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她十分安于这样的身份,生来的生活——当然被顾焰鄙夷过。
下了楼,问了管家,一路找到花园里。
在执笔画花景的母亲背后,震撼地感觉到这个世界本质如此分裂,一方,岁月静好,一方,人仰马翻。
谢合在背后轻轻地喊了一声:“妈妈。”
苏繁含笑转头,宠溺地看着她:“终于不在你那房间里闷着了,饿了还是渴了?”
谢合欲言又止。
苏繁望着她,忽然眼珠子转了下,像是察觉了什么:“你看到顾焰家的新闻了?”
谢合愣愣地点点头:“妈妈,你知道……”
“他爸爸曾经来找过你爸爸,乞求帮一帮忙,你爸爸没有答应。”苏繁笑了笑,笑容仍然是让人感到如沐春风的,甚至转过头继续勾描,“没想到,还真没撑过来。”
言语冷酷到让谢合无言,有点哑口无言:“为什么不帮……”
“顾焰他目中无人很久了,当初和你订婚却把你抛在宴会上,做出这样让人笑话的事情,重点是明明他才是个笑话,却让你来被笑。这口气你爸爸从来没消掉过。自从那以后,两家就不计代价断了所有合作,你爸爸是发了狠的,再也不与他们来往。”苏繁平和地娓娓道来,“我是支持你爸爸,顾焰敢伤害你,无非是仗着背景有恃无恐,但没被磋磨过的青年哪知道世事无常,有一天也会失去了倚仗。”
“所以爸爸就没有帮顾叔叔,都过去一年了。”谢合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自己家人的一份功劳,无奈至极地叹了口气,“顾焰只是做了我没有来得及做的事而已,订婚本来就是你们大人的一厢情愿……”她怎么可能会抢唐非的人。那天她是决定要跑的,但是顾焰说她傻,结果是顾焰跑了,一个人担了骂名。
苏繁语气微沉:“你在着急什么?顾家破产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也幸好是没有嫁过去。”
谢合闭了闭眼:“妈妈,顾焰失踪了。”
“失踪了?一个男子汉,因为破产就成鸵鸟了?!”苏繁不满摇头,放下画笔,回头与自家的谢合对视,“你又不喜欢他,他失踪跟你有什么关系。”
顿了顿,苏繁道:“我原本以为经过这一次他会有一点长进,没想到就从来没长大过,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脆弱到要去跳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