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也希望不会吧,然而,听着楼下楼上骤然躁动起来,便知四爷真来了。
之前四爷是位长官不假,但级别与今日大不相同,现在的他,来到民间陋巷,那尽是屈尊的。不知道的也就罢了,知道的都想上来递个帖子,就比如亭子间的租客乔先生,就赶紧放下洗菜盆子摘下袖套,换上西装往楼下赶去,手里捏着自己的名片,希望侥幸能够递进去。来上海滩谋生活的人,眼睛都活络,出人头地不容易,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要试上一试。
“看来四爷是当真好疼侬。”茹晓棠对四爷的登门感到不可置信,自己这番慰问也变得十分尴尬,告辞时不酸不咸说了这样一句。
月儿无心驳她,送至楼梯口,没向楼下看一眼便回来了。
林太太见女儿不下楼,以为是一时拿架子。于是对四爷掩饰说月儿下雨天触了风寒,连绵十多日不转,昨天才刚刚见好些。
四爷关切几句,深知月儿的病根不全在风寒,恐怕半月前的那场婚礼才是致命一击。自己的丈夫与别人结婚,有几个女人能不受重创。月儿说是与他无情,当真有没有,嘴说了不算!
他闻得楼上微微有嗽声传出,那么弱小的声音,却像锤子击在心上一般,甚是攻心。这种情况下若是还能维持官架子,未免就是奇迹,他的脸上露出忧色,进去探视也不可,林家虽然落势,规矩却还大得很,便是兄弟手足,也不好随便出入闺房。
倒是月儿不久就出来了,显是换过衣服,穿得颇正式,弱柳扶风地走近,在八仙桌旁坐下。
林太太见她要跟四爷有交涉的样子,恐她执拗,说:“若是身子见好,就随四少爷回去罢了。”
月儿道:“回去哪里,这不是吾的家么。”
没错,她就是来交涉的,此事总归要了结,早结早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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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月儿这么抢白一句,林太太不由蹙眉,看一眼四爷,伊竟只是拿起茶盅,没有任何表情,倒好像拿月儿无法,只仰仗她这位做母亲的去开劝。
林太太只好道:“月儿莫要置气,楼上有人,仔细笑话。”
月儿一顿,仿佛说那好吧,转而向四爷道:“四爷,吾倒有些话,不如趁着今朝讲清楚。”
四爷温和地道:“你说来我听。”
月儿这些日子等着四爷来收拾自己,收拾了就断干净了,但现在哪有要收拾的样子,这反而是最糟糕的情况。
月儿说:“姆妈,侬回避一下。”
她晓得自己但凡说什么都会被姆妈打岔拦阻。
林太太嗔怪,怕月儿造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月儿知道如何促使姆妈离开,对四爷说:“侬不喜龙井,家里没别的,委屈喝白水吧。”
说着便将四爷手中的茶盅拿去,作势亲自给四爷换上一杯白水。
林太太见状,想小俩口闹别扭确实没有丈母娘掺和的理,于是跟四爷客气一句离开了。
林太太的身影从门口出去后,月儿还在哗啦啦地给四爷面前的水杯倒水,四爷笑道:“不是要用水泼我吧?”
“不敢,礼数罢了。”
四爷看她一脸‘刚’,忍笑道:“当着全上海人的面休夫,顽皮孩子解气了吧。”
月儿充耳不闻,到椅子上正襟危坐:“要交涉的不多,第一,你马上撤回那两个便衣探子,还我人身自由;第二……”
四爷道:“还说上官话了!”
月儿有个习惯,但凡遇上郑重情况,会不由自主地撇开上海话,用起官话。
月儿忍了忍,继续:“第二……”
“第一不答应。”
月儿看过来,“凭什么不答应?”
四爷说:“我得保障你的安全。”
“没你保障,我也从小活到了大。”
“现在不一样,四爷仇家多,而你是四爷心尖儿上的人……”
月儿打断,她是下来和他交涉的,不是听他肉麻的。
“第二!……”
“相片很好,你不看看么?”四爷又打岔,并且将一块手帕展开置于月儿面前的桌上,露出生日那天所照的二人合影,说:“取回好些时了,四爷上相,比你看着还年轻。”
月儿一拳拳打在棉花上,本就火动,见了相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有心将相片掼到地下,却有人路过门厅,正是奶娘,待要进来跟四爷问好一声,月儿收住手,但又窘那相片给奶娘看见,然而低头去看时,桌上已是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