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香两手拢在袖中一言不发,她不想想,也不敢想。
大风吹乱了药王的鬓发和白须,风里的老人有种笑傲人间的狂放。
“老头子我虽被叫一声药王,但有一种药我终其一生都制不出来,那就是后悔药。我们皆是凡人,路只能一步步走,如果坚持能让你活得心安,那就继续走下去吧。”
药王背手站在夕阳下,身后洒下一片坚定与磊落。
北疆的日子清贫,却是沈香此生最平静的时光,她不用担心谎言被识破,也不用忧心战事,除了医术她什么都不用想。
潘贵闲来无事就去教吴山练拳,那小子不是练武的好材料,学得很吃力,但潘贵耐心好得出奇,半句抱怨都没有。
昕兰每天都变着法子给他们做好吃的,各种甜的咸的汤啊羹啊,比药王书里的那些秀色可餐多了。
老药王拍着鼓鼓的肚子,打着饱嗝躺在树下,看野猫追着自家的笨狗打闹,说不出的满足:“昕兰啊昕兰,我要有你这么个闺女就死而无憾了,真不知会便宜了哪家臭小子。”
潘贵的表情立刻丰富起来:“臭小子不就在你眼前嘛。”他往沈香那里努努嘴。
“什么?!”刚躺舒服的药王一下子跳起来,老眼一花又跌坐在地上,半天才道:“我老头子自诩一朵奇葩,天下无人能敌,一脚踏进棺材了才知道山外还有山。好好的姑娘,不是被养成个臭小子,就是被误了终身,哎……我老了。”
这话一下子戳中沈香心里的隐痛。
晚上,她找昕兰谈心:“昕兰,我们家的事不该拖累你,你也不小了,是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昕兰表情安详:“我不想嫁,就让我一直陪着你吧。”
国公夫人不但为沈香留了后路,也安排好潘贵和昕兰的家人,可惜潘岳不愿苟活,拼死去救魏国公,至今生死未卜。昕兰的两个弟弟早已隐姓埋名,她再无牵挂,与其说她可怜沈香,倒不如说已经习惯了陪伴的日子,她无怨无悔。
沈香知道昕兰是放不下自己,看来需得有人拿个主意才行。
第二天,她乖巧地来到药王身边:“老爷子,您喝水。”
药王老脸抽动了下:“得了吧,我还想再活几年。”
沈香甜甜地笑:“要是昕兰陪在您身边,您还能再活好多年。”
老药王捏着胡子,摇头晃脑地说:“唔,不错不错,那丫头是个贴心的。不对啊,你话里有话,又想什么鬼点子呢。”
“我想着,您老前阵子说的话很对,昕兰终归是要嫁人的。要不您老人家作主,把昕兰说给陈平吧。陈将军成熟稳重,是个可靠的人,他鳏居多年,看着怪让人心疼的。您是他师父,就是他的父亲,到时候昕兰就是您半个闺女,多好呀。”
老药王越听越觉得靠谱,嘴角不住地上扬:“你这丫头,有那么好的事儿早干嘛不说,早说我都抱上孙子了。”
他们给陈平和昕兰举行了简单的仪式,两位新人拜天拜地,又给老药王磕头,最后夫妻对拜喜结良缘。
沈香看着二人笑得腼腆,自己忍不住流下泪来,这是她在北疆第一次流泪,她终于不再有任何顾虑了。
昕兰成亲后,老药王却开始茶饭不思,潘贵找他喝酒下棋他都无精打采,大家有点担心,唯独沈香什么都没说。
终于有一日,天色如洗,秋色染枝头。这天与过去的每天一样寻常。
沈香梳洗整齐来到药王房中,对着老人家直直跪了下去。
“老爷子,请受沈香一拜,救命之恩,授业之恩,沈香今生无以为报,来生做牛做马都要还了您的恩情。”说完,沈香给药王重重磕了个响头。
一向没心没肺的老药王红了眼眶,他就知道这丫头还是放不下仇恨,她终究是要走的。他端坐上方,凝视着这个比任何人都要坚强的姑娘,这一走怕是今生再无相见之日。想到此处,竟然嚎啕大哭起来,把另外几人都引了进来。
“早知你这丫头是个养不熟的,我就不该救你。你就这样抛下我走了。”老头子一哭,昕兰也跟着哭,狗也跟着哀嚎,满屋子悲凉。
可是,再怎么哭也无济于事,药王把泪一抹,说:“要磕头拜师,怎么连杯茶都没有?”
众人跟着药王进书房,陈旧破败的房间扑面而来一股子药香和书香,房间正北挂着祖师爷的画像,沈香直直跪下,把茶水举到老药王面前,叫了声“师父”。
药王喝了茶,从柜中取出一个包裹对她说:“这包东西你走后再打开吧。”药王竟然早就有准备,沈香把包裹紧紧抱在怀里。
她离开前,对着药王紧闭的房门重重磕了三个头。她不让任何人跟着,她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去干什么,所有的事情她一人背负足矣。
待她走出北疆后,才发现潘贵默默跟上了她。
“我没有新婚妻子,也没有年迈的家人,让我跟着你吧。”
沈香那颗悬着的心突然就踏实了。未知的一切,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