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李家,倒是一丝儿水花也没激起,谷主大人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日落月升,暑气犹在,庄彻摇着折扇走出李家大门。
四下无人,静得连夜虫都不鸣。
他向前走了两步,抬头看夜空。
迁平有着极美的星空,庄彻看得竟一时有些出神。
明荃正走到李家门口,见他出来,心中欢喜,便伸手去拍他的肩。
她走路向来是无声的,人也向来是无影的。
庄彻没看见,她自己是全无自觉地忘记了。
一只手从后面搭上庄彻的肩,庄彻身子一紧,一把抓住,向前一扯。
明荃被庄彻从肩头如沙袋般甩出去,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硬生生稳住落下来,与庄彻落个脸对脸。
一时间,二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书生,你怎地这般无趣?”明荃悻悻,“若日后有个心仪的女子想给你个惊喜,你这样会摔死别人姑娘家的。”
庄彻闻言一楞:“你不是姑娘家么?”
明荃被问得也是一楞:“嘴快,大意了。”
大半日不见,书生还是那个书生,罗刹女倒是换了个体面的外皮,引得书生多看了好几眼。
“好看么?”明荃笑得狡黠。
庄彻点头,颇有赞许之色:“做女人,多拾掇下自己总是好的,这一身风尘仆仆,是去哪里做了祸害?”
明荃虽然比平时明艳些,确实有点灰头土脸,象是逛了很长远的一段路回来。
“体面人自然有些体面事要做。”她不明着回答,庄彻也就没往下问。
明荃陪庄彻往李家门口站着,眼光溜溜儿往四下里扫,只见天静地幽,空空荡荡。
“明明是一堆儿人扒墙头,怎么就这么见外不露面呢?”她叹口气,跺跺脚,抱怨道,“书生,我可是走了一下午路,这会儿要是再陪你站个一宿,那明儿早上腿可就废了。”
庄彻听这一路厚皮的女人居然撒娇放赖起来,有些好笑,转身进门去抄了条长凳出来搁门口放下。
明荃乐了,走过来边坐下边从怀里掏出袋核桃来,“要不再来点小酒?”
庄彻含笑又回门里去,少顷出来,果然手里多了一壶酒两个杯子。
清风,明月,飘香核桃,桂花酒。
小酌方一杯,巷头有了动静,有身材壮硕的江湖客手持玄铁重剑一步步走来。
他是出关不久的少年剑圣公孙行,天生神力,两掌宽的巨剑单手提着就如小儿玩具一般,人虽尚远,浑重足音已声声传来。
不同于墙头暗影中的各色投机人物,新生江湖剑客中,公孙行是堂堂正正崛起的新剑圣,那是经了无数传奇比试而得的称号。
他是急公好义的少年游侠,这几日正好路经迁平,然后,收到了除恶江湖令。
“你确定要掺合进来?”庄彻摇着扇子,盯着明荃问话的眼神清澄如鹿。
这死书生,你这眼神不就是在明晃晃勾引我掺合进来么?
明荃心里骂,脸上只是笑,举起右手。
死书生不但是拖人下水,居然还几下子就划赢了。
明荃以掌覆面,满脸不爽,但总是愿赌服输,只得罚酒一杯,站起身来。
庄彻放下扇子剥核桃,脸有得色。
明荃往前走两步,走到已如铁塔般压到大门前的公孙行面前。
“哟……”她仰头看,真心夸赞,“好高!”
能使巨剑的人,自然身形也必高大,明荃身量并不矮小,不过往这少年剑圣面前一站,还不到他肩头,一比之下,难得有点弱女子的感觉出来。
“我剑下不杀妇孺,勿挡路!”公孙行沉声喝道。
明荃并不回应,只笑笑,拍拍双手,向前伸出来,勾勾手指做个“来”的示意。
对于这个女子而言,这个动作只是很随意的习惯而已,但在旁观者眼里,多少有点蔑视的味道。
对少年剑圣而言,侮辱性未免有点强。
公孙行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单手举起巨剑。
“警告过你!”他怒道,一剑劈下来。
巨剑挟重钧之势劈向面前的女子。
眼见将劈到头顶,硬生生在离头发两寸高的地方停住了。
明荃动都没动。
这一剑,依然还是警告。
被看穿了,看得透透的,在老狐狸眼里,这少年还是嫩了些,出招时的手腕能把剑势带到哪里一眼就能看清。
“你要除恶?”明荃淡淡地笑,“真正的恶人是不讲规矩的,少年,你抱妇人之仁走除恶的路,活不长。”
公孙行脸色一变,大喝一声,第二剑随即砍了下来。
这次是实招,用了三成力。
到底还是少年,纵有剑圣之名,纵已经多次争斗,总是被正道规矩缚着,对妇孺不能上来就下狠手。
剑风掀飞沙走石,有劈山之势,自天顶压下,带啸声而来。
啸声至头顶一寸,戛然而止。
巨剑寒光凛烈,却象是砍在了巨石之上,一寸都不能再向下行。
然而刚刚却没有砍在任何东西上的巨响,因为它并没有砍中,只是被夹住了。
明荃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从天而降的巨剑剑刃,宛如夹住飞天的花。
天地间,四野中,在是惊是怒是沉默的无数眼光注视下,巨人面前那个看上去不起眼的女人说话了。
“少年,”她轻轻地说,“给你三次机会,只有三次。”
巨大少年发出受伤野兽的咆哮声,发狂地连续砍出第三剑,第四剑。
摧枯拉朽,排山倒海。
太过悬殊,所以不遗余力,全力出击。
明荃没有移动。
她只是,曲指弹开了第三剑。
第四剑横扫过来时,她伸手,轻轻捏住了剑身,止住了剑势。
明荃松手。
少年蹬蹬后退几步,颓然坐倒在地。
“过了。”庄彻剥着核桃,轻轻叹了口气。
“有么?”明荃听他语气里有责怪的意思,有些不快,瞪他一眼。
再回头,见少年深受打击的模样,又有些不忍。
“你确实不错。”她想了一下,安慰道,“只是今夜对上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你没有什么机会罢了。”
她懒得理少年会怎么离开,自顾自回长凳处坐下喝酒。
庄彻把剥好的核桃仁递过来,好奇问道:“谁是第一?”
明荃接过核桃仁吃,眯眼笑:“回头打一架分分?”
庄彻翻个白眼:“你吃饱了撑的慌?”
“死书生,我还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