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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从观众台上伸下来的手

当“藏匿”不再是一个选项后,米莱狄的情况才真正严峻起来。

她简直不敢相信,钟表柱上的指针一共才挪移了十六分钟。

过去十六分钟的逃亡,漫长得几乎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折磨:她从骨梁上跳下去过,她从三角亭间狂奔过,她被追赶着跑遍了大厅……到后来,每次闪躲跑跳,都好像是她能做到的最后一次了。

然而下一次的时候,她依然不知怎么,逼自己从颤抖的肌肉里挤榨出力气,继续奔逃、腾避、翻滚……甚至还不忘趁机反击,有一次差点抓住了娜娃的分数牌。

见识到了猎物的危险,罗更的迫切变成了谨慎,嗜血变成了焦躁;他们一行人也不敢逼得过紧了。

从一开始的合力围击到后来不得不轮班休息,他们的喘息声也一点不比米莱狄的轻。三人维持着不松不紧的距离,徐徐随她而转;追击米莱狄的主力,已经变成了那一部“卉”字形机关。尽管它脚步沉重又不如人灵活,但它不知疲倦,能一直逼迫米莱狄不断跑下去,直到她体力崩溃为止。

至于大厅里的其他选手,好像早就把该转手的分数转完了,不知道都躲去了哪里。

实在是太讽刺了……海都观众是唯一一个让委员会有所顾忌,不敢直接判她出局的力量,此时却成了时时刻刻向罗更通报她位置的喇叭。

只要米莱狄身在大厅内,她就逃不过来自观众席的视线;那些好心的海都人们,越见她情况危急,就越不敢挪开眼珠,而他们盯得越紧,罗更追踪她就越容易。

这种狠准隐密、安静而令人窒息的风格,说不是西涯度的手笔,米莱狄都不信。

“也不知道该说这姑娘是太傻了,还是太有韧劲儿了,”

当米莱狄再次朝大厅设施区跑去时,她模模糊糊听见一个大嗓门说,“交流厅这么大,她都来来回回地跑了几圈啦?她怎么不用机关呢?”

她没办法用机关,至少暂时还不行。

在过去的十六分钟里,为了能给自己挣出一个用机关的机会,米莱狄不得不一次次地在大厅里折返往复——罗更几人跟得太紧了,许多时候,她什么也做不了。

要想挣脱出眼下的绝望境况,她只能想到一个办法:去退出点。

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冲向退出点了。

退出点桌子后的工作人员,第一次看见米莱狄与她身后的庞大机关朝自己隆隆而来时,紧张得都站起来了;等米莱狄绕着他跑了几次以后,他如今只是抬一抬眼,便继续垂下眼皮修指甲。

这一次他却没发现,当米莱狄从他身后冲过去的时候,在座椅后方留下了一件东西。

假如路冉舟能看见那东西的话,大概会微笑起来吧——毕竟那是他们几个人在夜城堡号上时,一起搜罗材料和机关图制作的机关。

经过刚才一番追击,米莱狄已经察觉到了:罗更几人若非必要,一般不会靠近工作人员;最重要的是,由于退出点后就是大厅墙壁,看见她留下东西的观众很少,不会通过视线把它暴露给罗更——若是藏在任何其他地方,可就不好说了。

东西一放下,米莱狄的心也跟着放下了一半。

她疲累得连脚步轻重都控制不住,却又及时一个转弯,从机关的“胳膊”下冲向补给亭区域。来自观众席上的叫好声,如同波浪一般被她的脚步破开了;他们的目光,也像海浪一样重又在她背后聚拢。

虽然他们都在为她鼓劲,但或许在每一个人眼里,她都是在垂死挣扎吧?

米莱狄一头扎入补给亭区,直直奔向第十五号亭子。她跑了足足十六分钟,直至刚才,才终于找到了这个亭子,找到了配合机关使用的物材,以及一个能将她从观众视线中解脱出来的办法。

几颗人头大的黄铜圆球,一般用来作机关滚轮的,此时作为无人需要的替换部件正坐在桌上。

米莱狄回头一看,发现那台“卉”字形机关也走进了亭间,赶忙抱起一颗,又将两颗圆球匆匆塞进背包里,几步走出去,高声喝道:“我在这儿呢!”

“卉”字形机关缓缓抬起了它形状竖直的头。

“你们全都看好了!”

米莱狄抱起一颗金属圆球,高高地将它举过了头顶。全大厅的目光都全部集中在了她手上;楣窗中落下的天光,在金属球上轻柔地晕开了一层白亮反光。

她抬起食指,指环轻轻在球上一磕。

下一刻,从大厅另一头,无人注意的暗影中,一部机关醒过来了。

它仅有半人高,又藏在工作人员背后,米莱狄其实看不见它;但她却好像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每一下舒展,连接,呼吸……它的动作舒滑流畅,徐徐打开,变成了一根半人高的手杖形机关。

与此同时,高大的“卉”字形机关正大步朝她冲来,脚步砸得地板微微发震。

去吧。

米莱狄用尽力量,将金属圆球向前一掷。

在观众们生出不解之前,那颗金属球却以违反了抛物线的态势,笔直地、沉沉地滚破空气——那“卉”字形机关急急一矮身,金属圆球从它上空擦身而过。

如果说,米莱狄能把球抛得这么远,已经很不可思议的话,接下来的事才更不可思议:金属圆球去势不减,反而半途中加快速度,仿佛装了引擎,裹着呼呼风声,继续飞向大厅另一头——那个工作人员不修指甲了,跳起来就跑。

当金属球快要砸上退出点时,手杖顶部白光微微一亮,金属球忽然松了劲儿似的,“咣当”一声从半空中砸落在地,啷啷地滚了出去。

还不等大厅中观众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第二颗、第三颗,都接连到了。

每一颗都是先冲向了“卉”字形机关,等它连连闪避过去之后,又笔直地飞向了退出点。那工作人员远远站在一旁,盯着圆球接二连三地在桌子前面掉下去,却不碰桌子一点边,简直不知道该做何表情才好。

沉重声响不断回荡在大厅里,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是当人们转回头的时候,发现米莱狄不见了。

“她人呢?”

“怎么回事?”

在大厅中嗡嗡的疑惑与议论声里,此时的米莱狄,仿佛一根被弹拨过的琴弦,肌肉不住颤颤发抖。

她将一切都押上了,时间、体力,和被她孤零零留在外头的机关……才终于换来这么一点点暂时摆脱了罗更、能够喘息的空隙。

“米莱狄!”罗更是第一个明白过来的人,怒吼声回荡在大厅里,“出来!”

米莱狄赶紧敲了一下手上的指环。

她受到马戏团经历启发,采用了在微粒层面上能与大多数机关产生响应的物料,结合改造了好几个经典操控式机关术,才制作出了那一根手杖形的机关。它本身没有攻击能力,但在面对其他机关与物料时,却好像一个——一个“遥控机器”似的,而且是一个可以被遥控的“遥控机器”。

路冉舟给它命名为“命运的戏弄”。

在意识到自己始终处于众目睽睽之下时,米莱狄就知道,她不能将“命运的戏弄”拿出来了;否则观众们一旦熟悉了它的特性,就不会再被转移注意力了。

可是不能将它拿出来,就只能被追赶,那十六分钟的经历,现在还让米莱狄打抖。

他们或许发现不了它?

下一刻,她的侥幸心顿时沉了下去。

“罗更哥哥,”娜娃叫道,“这里有个机关!”

眼看着再坚持一会儿就能将米莱狄体力磨尽了,她却突然消失了踪迹;没了观众目光的指引,寻找她就变成了危机四伏的一件事。罗更此时的焦躁与郁怒,在他的声音里一清二楚:“米莱狄,你好像忘了一件东西啊。”

紧接着“当”一声响,让米莱狄面皮一抽。

她一直珍而重之的机关,如今被罗更狠狠地掼在了地面上,将她的心脏都撞得一颤。

不过它关闭折叠好了之后,应该不会受到太大——

一个念头没转完,大厅里接二连三地又响起几道撞击声,还伴随着罗更低低的、模糊的骂。他一定正对着它发泄怒火,米莱狄几乎能听出哪一下是踢,哪一下是砸。

“过来,”罗更的声音突然清楚了几分,对另一人说:“你力气大,你试试把它砸断。”

米莱狄的五脏都缩紧了,将每一丝气都挤得干干净净。

“命运的戏弄”一旦遇上了栗唯的力量,恐怕和一根树枝差不多……

好像完全是下意识的决定,她立即一敲指环。

“诶?”栗唯遥遥地说,“怎么——”

无法亲手将机关握在手里,米莱狄只有发挥基础功能,以最高强度向附近的机关发出了召唤。

“命运的捉弄”对目标要求高,过轻过重过小都不行,否则她还真希望用它抓住分数牌;在娜娃忽然一声低低惊呼里,米莱狄感觉“命运的戏弄”似乎与什么东西纠缠住了——很快,她就有了答案。

“我的缎带,”娜娃叫道,“别砸,它跟我的缎带卷在一起了!”

原来那条长蛇一般的柔性机关,名字叫缎带?倒正好是一个合适的目标。

无论如何,米莱狄的五脏总算是又松缓开,她能喘上气了。

不管是她,还是她的机关,似乎都必须用尽力气一点点地活,这一秒挣出来了,还不知道下一秒在哪儿。

“行了,别在这玩意上浪费时间了,她还能故技重施几次?”或许是嫌二人拆解机关时间太长,在等了一会儿之后,罗更焦躁地喊了一声。“栗唯,你来!”

米莱狄立刻竖起了耳朵。

然而她却什么也没听见。在声音极容易回荡开的大厅里,罗更一定是把声音压低了;观众席上议论声纷纷嚷嚷,唯有罗更几人的声音缺了席。

怎么办?

米莱狄再心焦,却也不敢随便露头,因此只好在等待时,一边留神外面动静,一边休息;当罗更几人决定开始搜寻她的时候,也就是她伺机反击的时候了。

出乎意料的是,当终于有人影将地砖遮得一暗时,米莱狄却发现来人不是高塔家的任何一人。

“你在这儿啊,”梦生族长一脚踏进了石质拱门,自来熟似的说:“我就说嘛,好像刚才看你朝这个方向来了。”

米莱狄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时怔得说不出话。

她没想到自己第一个见到的是早被她抛在脑后的梦生族长。

别说她了,观众显然也不关心这些注定胜利的族长,他大摇大摆地穿过大厅,外面都没多少反应。

“你不会拿我分数牌吧,”梦生族长好像忽然警觉起来,在门口顿住脚;他的圆腰上垂了三块牌子。“你可别动手,我就是来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

“你看,我已凑足六十分,再过五分钟就能出线了。”梦生族长指了指自己腰间,说:“我们家族的人把分数牌凑在一起之后,发现多了一块。”

米莱狄慢慢直起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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