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圣婴的心头一阵剧痛,仿佛一只野兽在用尖牙咬着她。
谢亚南的眼睛死死盯住她。由于面对一个颇为棘手的问题,他感到很烦恼。他爱女儿,可是现在她竟把那些孩子般的问题向他提出来,这就使他很不舒服。她母亲更懂得怎样回答这些问题。女儿本来应当到她母亲那里去诉苦的。
“你这不是在让自己难堪吗?”他厉声说道,声音高得像往常发火时那样。“你是在追求一个不爱你的男人。城里有那么多小伙子,你可以随便挑呀!”
自尊心的受挫反而驱散了谢圣婴心中的一部分痛苦。她大声说道:“我并没有追他。只不过感到吃惊而已。”
“你这是在撒谎!”谢亚南大声说道。接着,他凝视着她的脸,十分慈祥地补充道:“我很难过,女儿。但毕竟你还是个孩子,而且别的小伙子还多着呢。好了,女儿,高兴一点。下星期我带你出去散散心,保证不到一星期你就把高彦深忘了。”
谢圣婴心想:他还把我当孩子看,以为只要拿着新玩具在我面前晃两下,我就会把伤痛全忘了。悲伤和愤怒憋得她说不出话来。
“好了,别跟我作对了,”谢亚南警告说,“你要是懂点事,早就该同马钰辰结婚了。考虑考虑吧,女儿。同他结婚,两家的生意便可以联合起来。我会给你们买一幢漂亮房子,就在——”
“别把我当小孩看待了,好吗?”谢圣婴嚷道,“我不要什么房子,也不要同马钰辰结婚。我只要——”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但已经迟了。
谢亚南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他慢吞吞地说着,仿佛是从一个很少使用的思想匣子里把话一字一句地抽出来似的。
“你唯一要的是高彦深,可是却得不到他。而且即使他要和你结婚,我也未必答应。我要让我的女儿幸福,可你同他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我会的,我会的!”
“女儿,你不会的。只有同一类型的人两相匹配,才有幸福可言。”
谢圣婴忽然心里起了某种恶意,想大声喊出来:可你和妈并不是同一类人,不是一直很幸福吗?不过她把这念头压了下去,生怕他容忍不了这种鲁莽行为而给她一耳光。
谢亚南字斟句酌地慢慢说道:“而且据我观察,高彦深性格有点古怪。我说的古怪,并不是疯狂的意思。要是那样,你反而会幸福些,因为你至少懂得那是怎么回事。但他的古怪归于另一种方式,使你对他根本无理解可言。我喜欢他,可是对于他所说的那些东西,我几乎全都摸不着头脑。圣婴,你实话实说,你理解他那些关于文学、艺术、人生诸如此类的废话吗?”
“啊,爸爸,”谢圣婴不耐烦地说道,“如果我跟他结了婚,我会把这一切都改变过来的!”
“改变?”谢亚南暴躁地说道,同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说明你对男人还知之甚少。哪个妻子也不曾把丈夫改变一丁点儿。至于说改变高彦深,那简直是笑话。我告诉你,他生来就这么古怪。瞧他那个忙乎劲儿,今天去听什么戏曲,明天去看什么画展,还要从国外大箱大箱地订购书籍,然后他就坐下来读,坐下来梦想天知道什么玩意儿!”
谢圣婴默不作声,她的心在往下沉。对于这最后一点,她想不出辩解的话来,因为她知道父亲是对的。
谢亚南明白她沉默的意思,便拍拍她的肩膀,得意地说道:“好啦!别噘着嘴生气了。你要高彦深这样一个丈夫干什么呢?无论你嫁给谁,这都没有关系,只要他跟你情投意合,又是个上等人就行。女人嘛,结了婚便会产生爱情的。”
“啊,爸!你这观念多陈旧啊!”
“这才是个好观念啊!那种西方式的做法,到处跑呀找呀,要为爱情结婚呀,有什么意思呢?最好的婚姻是靠父母给女儿选择对象。不然,像你这样的傻丫头,怎能分清楚好人和坏蛋呢?”
谢亚南的话彻底揭露了现实的必然性,谢圣婴缓缓低下了头,极不自然地反复挪动双脚。
“你不是在哭吧?”他问道,笨拙地摸摸她的下巴,想叫她仰起脸来。
“没有!”她猛地把头扭开,激动地大叫。
“你是在撒谎,但我很喜欢这样。我巴不得你更骄傲一些,姑娘。但愿在明天的晚宴上也能看到你的骄傲。我不想看见所有人都笑话你,说你成天痴心想着一个男人,而那个人却根本无意于你,只有普通的友谊罢了。”
谢圣婴十分难过,心想:他对我是有意的呀,而且情深意长!我敢断定,只要再有一点点时间,我便能叫他亲口说出来!
谢亚南把她的臂膀挽起来,说道:“咱们要进去吃晚饭了。这件事就不声张,只咱们知道行了。我不会拿它去打扰你妈妈,你也不必跟她说。擤擤鼻涕吧,女儿。”
谢圣婴用手绢擤了擤鼻涕,然后慢吞吞地跟在父亲后面,两只脚沉重得像灌了铅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