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娅小姐平日在“留院病房楼”,照看那些被医生治疗过,尚处于换药恢复期的病患。
圣福医院主要是给英美的侨民治病,其实并没有拒绝当地人就医,甚至对穷困潦倒交不起治疗费用的,报经院长审核通过,还可给与免费救治。然而,进入英租界的条条框框十分苛刻,再有就是,相较而言,当地人更信任中医药。他们忌惮西洋人蓝眼、高鼻、毛发旺盛的样貌,因此,几乎没有当地人前来光顾这所西洋医院。
由此,到圣福医院就医的人数不是太多。西娅小姐所在的留院楼二楼,南北两侧统共二十间病房,仅住了十人,全都是西洋人。人人住着单间,尚且闲置一半房间。这十人中,有蒙着眼睛的,有绑着胳膊的,患何种病症的都有。
小四为尽快学会西洋人的语言,原本每日一次的收送褥单,他私自改成每日两次。早间往病房送干净褥单,晚间再去收取用过的脏褥单。如此,每日便可见西娅小姐一面。
起先,西娅小姐只是教他些字母单词和日常用语,但小四学得极快,早间刚教的,晚间再来时,已完全掌握。西娅小姐便利用休息日,返回父母家中,取来她小弟上学堂时用过得课本,按章节系统地教授小四。
小四除去搬抬尸体,就是去找西娅小姐,空闲下来的时间,他在住处前的院落里,来来回回地背诵西娅交代的篇章和单词。他背书的时候,谷雨也未闲着,在附近各种清洗打扫,甚至连停尸房和存尸间,都被她一寸寸洗刷过若干遍了,地面一尘不染。两人所住的房间,无庸多提,窗明几净,地可鉴人。床铺上的被褥,满满都是皂液遗留的清香,和阳光晒后的暄软。
谷雨在房檐下支起个小土灶,时常煲汤熬粥。做好之后的第一碗,定是盛出放在一旁,晾至不烫口,尚暖胃时,她便一手端着汤碗,一手拿着汤匙,追在背书的小四身后,一勺接一勺地喂给他喝。
有几回,胖大姐来时,刚巧遇到谷雨在追喂小四,吃她熬好的肉糁。浓郁的粥香勾引得胖大姐没能忍住,坐在树下一人喝了三大碗。而后,看着站在小四身旁,手端瓷碗的谷雨,笑道:“我的五个孩子都只在三岁前,才享受过这般对待。你这妹妹都该嫁人了,你怎还这般伺候她?”
“我也是拿他当儿子养。”谷雨笑道:“你不喂给他,放馊了他也不知喝一口。”
“你煲的肉糁太香了,这些事我比不上你。有我这般笨手笨脚的娘,儿女全都跟着我遭罪。”胖大姐打着饱嗝,些许心疼她的孩子,道:“我男人能挣,也能糟践,孩子多,我就只好出来做工,补贴家用。”
“我过会儿专门再给你熬一锅,你放工回家前,带着粥罐来我这,盛回去给孩子们喝。”谷雨笑曰。
“哎呀,那多添麻烦。”胖大姐讪笑。
“胖姐,你对我们姊妹这般关照,我谢你尚来不及,你不嫌弃便好。今后我时常给你熬些,带回家去吃。”谷雨说着,又将最后一勺送到小四口中。
小四略带厌烦地往旁躲去,含混道:“撑死了,吃不下了。”
胖大姐在旁瘪瘪嘴,道:“你且享福吧,等嫁了人,就过不上这种好日子了。到那时,也轮到你天天伺候男人和孩子……不过,你姐这般上心给你滋补,你那胸脯怎的这样平?我大女儿和你同岁,胸已经长成了。你这是光忙着窜个头了,姑娘家家,长那老高作甚?”
“我也想它长大呀,它不肯长,我有何法?”小四笑道:“我成亲了,也带着我姐一起过。”
“你想的美!”谷雨手拿空碗,转身往水桶边走去,白他一眼,道:“让我跟去伺候你们一家老小?我还得跟我夫君、儿子一起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