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显然也并没有想要姬菱回应的意思。话匣子敞开了,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倾倒出来。男人伸手拧开瓶盖,给自己猛灌一口水,道:
“我真的没想这么为难你……一开始只是想检验一下你的水平。毕竟你知道,也常有新人学生妄自尊大,跑来教练班搅局的。”
“这样的情况也不是没遇到过。年轻人吧,心浮气躁的。不好好敲打敲打,是要走上歪路的。”
姬菱目带赞同的微微颔首。
其实教练说得不错,学舞蹈,最忌讳的就是心高气傲,浮躁。
她刚学舞的时候,班里也不乏有心高气傲的,刚学就想要求成绩。又都年纪尚小,哪里懂教练什么语重心长的劝导,只知道抱怨教练逼得紧、骂得狠。
基本功没打好,只盯着花架子学。可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一事无成,只能另谋他去。
舞蹈班里剩下来,并一路晋升的,都是那些沉得住气的人。
教练的目光落到稍远处,似乎陷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
“我从前也有一个你这样的学生……当然,没有你优秀。”
“他也是老祖宗赏饭吃的,那手,那腿,那软开度,真就是为跳舞而生。”
“可惜人小,也是毛毛草草、急功近利的主儿。每天三小时的基本功他嫌没趣儿,自己去学进阶动作。”
“我当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心想这小孩儿天赋好,压着他生长反而会坏他前程。”
“没想到,他后来进了市舞蹈团,文艺汇演上有个负重动作没做好,生生被摔坏了腰,后半辈子都没法儿继续跳舞了。”
“再一问,是基础没打牢,脚下不稳,就这么出事儿了。他还这么年轻呢……”
那么大一个男人,说起往事却瞬间红了眼,一瞬的衰颓仿佛老了十岁。
他抬手又往嘴里灌矿泉水,一旁的姬菱抬手止住他的动作,蹙眉道:“别像灌酒一样喝水。”
男人也没有坚持,放下了手中的水瓶。这回侧过头去看她,眼睛中盛满尚未散去的痛心与不解:“你很强。我也是专业出声,看得出你的舞功在我之上。”
“那编舞也是你编的?很有想法,如果能推广开,对你也是不小的助力。”男人絮絮道,“你不会是第二个我的学生,我不担心成为伤仲永。可我担心的是……”
男人有些迟疑地看进她的眼睛。少年人的瞳仁一派深邃的鸦青,灵动的目光又透露出少年人独有的清亮来。
姬菱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把手中的水瓶反手放在地上。
男人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或者说,发现了也并不在意。他眼中的犹豫愈发深重,最终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
“你。我担心的是你。‘你’这个人本身。”
“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窜进我的躯壳。我明明并不是一个暴虐的人,今天却完全失控地试图掰你的腿。”
“我向你道歉,抱歉。”男人垂眼错开她的视线,很快又抬头道,“可是,你向我提出‘比赛’的时候,我也完全失去了意识的控制,这才激化了矛盾……”
“就连现在,”男人微微一顿,朝心口指了指,“我不明白,我的愧疚和悲伤为什么会这么浓烈。你……我觉得你,就像是一个情绪的放大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放大人心中的暴躁、悲伤、愧疚、感激,甚至喜爱。”
“这对你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虽然这会让你更快获得粉丝们的拥护和前辈们的喜爱,在娱乐圈,放大本就尔虞我诈的激越情感,只会让你树敌更多,或者收割狂热私生饭。”
姬菱闻言,眼神微微一凝。
男人眼神恳切,不似作假。又加之……
姬菱回忆起在处理完伤人事件后,元庆又哭又笑的癫狂眼神,想起聂小娇突如其来的发难和针对,再想起被一个眼神激怒的孙壁。
她原以为这些矛盾只是因为娱乐圈中的人戾气很重,却没有想到还有她自己的影响。
是啊,聂小娇可是稳坐一二线的流量小花,怎么会在她得心应手的综艺场合频频失态;
眼前的教练,也是纵横舞蹈圈娱乐圈多年的老手,怎么会突然对着正当红的自己下手?
少年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眉眼间染上一丝不易觉察的深沉。
既然她连控制人行动和窃听的本领都能拥有,那么,拥有放大情感的“被动技能”也不足为奇。
自己能有窜火箭般的人气,大概也有这一因素影响。
或许,是因为她磅礴的精神力会影响到他人,成为众人情绪的推手?
万千思绪瞬间飞过脑海,只一瞬间,姬菱收回情绪。疏淡的表情重回眼角眉梢,漂亮的少年人朝教练微微侧头,神情严肃:
“多谢您,我知道了。”
男人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最终沉沉叹了口气,侧过身子拿起水瓶,就撑着腿站了起来:
“多谢你的水。还有,抱歉。”走到门口,他回头朝仍坐在楼梯上思考的姬菱道了声,“你也多保重。你……你是个好人。”
姬菱还在思考自己的新能力,闻言也一瞬蒙然。再抬眼,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活动室。
教练的日程排得并不比他松。
可是,姬菱一摸脑袋,怎么回事,自己为什么突然被发了好人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