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绥的示意下,念奴从袖中抽出一沓纸来递到九歌面前去,九歌漠然低头看去,却见这每张纸上竟都是证词。
杨延院子里的婢女春儿、荣安县主的婢女灵犀,还有一些纸条上面,竟是蜀王杨昭传给灵犀的密信。
“现在你可明白了。”
寂静中李绥的声音响在耳畔,却是一下一下如重锤击打着九歌的心。
“二郎有负于你,姑母为了一己之私也亏待于你,但这一切归根结底皆是蜀王一手所布之局。”
看到九歌呆滞的目光,惨败的脸色,李绥垂下眼眸,片刻才抬起头来:“从一开始,蜀王便将你变成了一枚棋子,若非有人在那夜的香里掺杂了腌杂之物,你不会走到如今的境地。”
“九歌,难道你甘愿成为罪魁祸首的棋子,任他摆布,一生活在他亲手为你编织的仇恨之中。”
话音落下,屋内久久寂静,寂静的仿佛一滩永远不会皱起的死水。
忽而间,一声嗤笑打破沉默。
只见九歌含笑嘲讽地抬起头来,一字一句似是审视般掠过李绥道:“不愧为御陵王妃,只想以这些莫须有的东西,就想骗过我?”
“是与不是,你的心里本是清楚的不是吗?”
李绥冷静地看着面前人道:“你与二郎从小相伴,比之我、比之三郎、比之任何人都要相处的更多,更甚,你知道,他从来都守着那些周礼,从不与女子越过雷池半步,你也该知道,他的酒量绝不会数杯便醉到不晓人事——”
“难道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是我们的孩子咎由自取?是我的阿娘咎由自取?”
李绥的话语被九歌拔高的声音驳斥下去,这一刻九歌彻底失去了冷静,只见她死死攥住双手,双目赤红地看向李绥,明明眼中含泪,却又满露恨意。
“你可知我被送去边关遭受了怎样的折磨?他们没有人把我当人,他们只将我视作猪狗,视作畜生,视作随时凌辱随时抛弃的废物,你可知道我身上留下了多少伤痛,你可知道我曾被他们绑在那,被不计其数的人欺辱了一夜,就连我的阿娘也为了保护我,被人拖下去施以死刑,连尸骨都不曾留下!”
看到李绥蹙起的双眉,看着她光鲜的衣裙,九歌停止了嘶吼,笑着落下泪道:“你们不会知道,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都只将我们当作一个玩物,何曾会在意这些——”
说到此,九歌侧眸冷冷看着李绥嗤笑道:“你杀了我罢,你若不杀了我,我也必将会将我所遭受的一切都还回去,如今你设局诓我进来,不就是为此?”
“动手罢,如你那位心狠手辣的姑母一般,毕竟,杀我于你们而言不过是捏死一只蝼蚁。”
话音落下,李绥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缓缓走至九歌的面前,当二人近距离地对视着,看向九歌冷嘲热讽的模样,李绥却是忽地抬起手来给了九歌一个耳光。
随着“啪——”地一声响,九歌震惊般看向面前人,却只看到李绥云淡风轻地道:“清醒了吗?”
“你!”
眼看九歌就要扑上来,玉奴当即将其死死困住不得动弹,而下一刻,李绥捏住了九歌的下颌,一字一句道:“你很聪明,方才在堂前你担心自己被人设局,担心会有人对你不利,所以示意身边的婢女去请二郎了不是吗?”
看到九歌眸中的惊讶,李绥却是笑着道:“你想激怒我杀了你,让我和二郎之间生出间隙来,对吗?”
说着话,李绥渐渐收紧捏住其下颌的右手,因为平日里擅骑射剑术,手上的劲足以大到令九歌吃痛,眼看其痛到眉目皱起也不肯低下头来,李绥终于道出了最后一句话:“当初那些药那些酒迷了二郎的心智,犯了错,也迷了你的心智吗?”
看到九歌脸色瞬时变化,李绥逼视着她一字一句道:“你爱他,你明知这其后的危险,却还是忍不住为此犯险不是吗?”
“我没有!”
看到九歌脸色大变,李绥松开了手,分外冷静地道:“那一夜,二郎有错,又何尝不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本可以被放出去,风光嫁给寻常人家,可你最终还是选择了他——”
听到李绥的话,九歌仿佛被击碎了最后的坚硬伪装,脸色一点一点晦败,目光一点一点黯然,一滴又一滴的泪滑落下来,早已湿了面庞。
“你自小陪伴他,待他大婚后,你本可让他纳你入房——”
“不会的,不会的——”
听到李绥的话,九歌自嘲地摇着头,任凭泪水滑落地道:“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从来没有——”
“他爱的是你——”
九歌抬起头来,苦笑地看向李绥,再一此坚定地道:“自始至终他爱的都是你,因为和你在一起他可以高兴一整天,因为和你争执吵架他会难过整夜,就连那一夜——”
九歌说到此,晶莹的泪珠划过脸颊,刀一般刮的脸颊生疼,心也生疼。
“也不过是因为和你在击鞠场上的争执而自责不已,愧疚不已,他想要等的从来不是我,只是你罢了。那夜,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着乞求,他说杨家嫡长子这个身份于他本是枷锁,是桎梏,可当这样的身份可以留住你时,他却第一次为这个身份感到庆幸——”
说到此,九歌看向李绥没有了方才的恨意,亦没有了那些嘶吼,只是再平静不过地,变成了一个为情所困的人。
“我想要留在他身边,可我害怕,害怕他日有你陪在身边后,他的眼里只有你,再也不会留下我。”
看到这一幕,看着面前人垂下头,没入阴影之中,双肩耸动,仿佛一缕无法被救赎的孤魂,李绥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她未曾感同身受,无话可说。
但她知道,她虽不知情为何物,却也绝不愿为情将自己困住,变成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