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言语触怒天子,被罚在奉先殿跪了一夜的事,不过翌日五更上朝时,便已被传得沸沸扬扬。皇室宗亲,还有朝臣官员们虽揣测其中原因,意图探听半点消息,但不曾想紫宸殿上下众人却是口风极严, 连补风捉影的事也是探不来半分。
随后皇后有心求情,被天子挡了。被太子仁德之风所服,向来支持杨延的朝臣上谏,杨崇渊更是看也不曾看一眼。不仅如此,杨崇渊的天子之怒非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化消弥,反而日益积累,当日又于宣政殿朝议时, 当众申叱太子身为一国储君, 不仅于国无半点功业,反而忤逆犯上,狂悖无礼,实乃假仁假孝,因而下令将堂堂太子禁足东宫静思己过。
此话一出,朝堂上顿时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浪。如今兴朝方立数月,太子正位东宫也才数月,可就安定了这数月,他们的天子便在天下人面前毫不留情地怒斥太子,将太子批得一无是处不说,还禁了足。
这一旦禁了足,太子连参政议政的权力都被剥夺了。
假仁假孝,这四个字无疑于公于私,都是最为诛心的评价。
而在这一场惊天风浪之下,太子身后还有秦王、越王、蜀王这一众兄弟观望着——
因而仅这一个令下,无论是朝堂, 还是坊间,流言蜚语都开始甚嚣尘上。
说的, 无非是太子之位而已。
人皆知当今的太子自小便不得天子青睐, 若非当初的宁王为护天子力战而亡,今日这位子该是谁的尚还说不准。
更何况,如今太子之下还有一个立有军功,享有威望,风华正茂,且有开国之功的秦王。
此时此刻天子堂而皇之地怒斥太子,不留丝毫情面,足见这太子之位已开始动摇了。
要知道,从古至今,被拉下储君神坛,失去上位资格的太子那可是多得数不胜数。
只要一日未跨过天子宝座,这太子之位都是最尊贵,也是最风雨飘摇的那一个。
就这般,短短数日过去,朝堂渐渐人心不宁,俨然已有见风使舵的人犹豫着要不要改换门庭,将宝重新压在同为嫡出的秦王身上。
这一日黄昏时分,宣王府东院内一阵笙歌胡乐,当扶风郡王的心腹仆从小心翼翼掀开湘妃竹帘进去时, 那乐舞之声便更加清晰起来。
这东院不是旁人所居, 正是扶风郡王杨行简的住所,于整个宣王府内比,这里无疑占地广,装饰奢华,处处雕梁画栋,奇花异草,俨然天宫仙境一般。
在激情洋溢的羯鼓之下,龟兹胡姬们皆穿着半臂露腰的大胆舞衣,随着鼓点尽兴地跳跃旋转,白皙的肌肤如玉如脂,各个魅眼含情,额前的一缕卷发更添异域风情。
杨行简此刻眼眸半眯,懒懒地箕踞在枕席上,怀中半抱着一把螺钿紫檀连珠葡萄鹦鹉纹阮咸,右手随着鼓点和胡姬赤脚的节拍,随性放浪的弹奏着。
身旁的高丽美人身着中原女儿的袒领襦裙,挽着高髻,柔媚地依附于侧,一手端着波斯琉璃盘,一边捻起里面颗颗饱满的葡萄,送去他的嘴边。杨行简含入口中时,葡萄带着女子的香脂味,辗转舌尖,更是回味无穷。
就在此时,一个贴身的家仆走了进来,绕过纸醉金迷的场景来到杨行简的身旁,小心翼翼跪坐下去,顺着杨行简微挑的目光,低声回应道:“郎君,云娘子从宫里回来了。”
话音一落,杨行简一双桃花眼瞬息沉吟,撑着手便要起身,一旁的中原姬妾看到了,当即老大不乐意地扯住他的衣袖,语中半娇半媚地道:“郎君可真是有了新人忘旧人,有这么多姐妹陪着您,您也忍心抛下我们——”
杨行简闻声风流一笑,轻捏了捏女子的下颌,环看了眼眼巴巴看着,颇为不舍地一众姬妾,一把将近身说话的美人儿揽入怀中,于她唇边印下一记轻吻,嘲讽地道:“一介婢子,也算得我府里旧人?你可是愈发抬举她了。”
说话间,杨行简暧昧地埋于女子脖颈,与她肩胛处再次辗转亲触,引得女子顺手环住他的脖子,双双滚落在席上,娇笑不已,引得场面一度香靡了许多,连一旁跳舞的胡姬,侍奉的高丽美人都不由红了脸。
待身着常服,带着一身脂粉香的杨行简来到蕙云的僻静院子,不待廊下婢女出声,杨行简已是沉着脸抬手打断,独自掀帘冷冰冰走了进去。
“今日皇后殿下设宴,太子妃特命人下了帖子请娘子去,这可是极大的脸面,这府里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娘子您——”
蕙云静静坐在妆台前,对镜卸下钗环配饰,任由身后的婢女替她松开头发,梳着青丝。
“娘子,怎么出宫后便面带忧色,可是——”
听到身旁婢女的试探,蕙云疲惫地打断道:“没什么,我有些累了。”
“怎么,与你的旧主相见,不是一件高兴的事吗?”
杨行简玩味的声音响在耳畔的那一刻,蕙云脸色骤白,回首看到杨行简那俊逸风流的笑容时,几乎僵硬地起身行下礼来。
“郡王——”
“嗳。”
杨行简怜香惜玉地上前轻轻扶起她,爱怜地摩挲他掌心瘦削的双腕道:“怎么清瘦了。”
“没、没——”
看到面前紧张的人,杨行简凑上前去,极轻极温柔地道:“清瘦也有清瘦的美。”
明明是再温柔不过的调情之话,可落在蕙云耳中却是让她阵阵发麻,竟有些毛骨悚然。
“去打水来,今日我便宿在这儿了。”
此话一出,一旁的婢女听了自是为蕙云高兴,可杨行简却能看到蕙云脸色的异样,眸底的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