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晚霞如烟亦如纱,于幽蓝渲染的暮色中勾勒出温柔的模样。
隐隐中,紫宸殿外值守的宫人们看到一个人影独自从宫门缓缓而入,仿佛天地间孑然一身般,独立于渐渐深沉下去的夜色中。
待到行至廊下,众人终于看清,竟是一身素蓝宝相花纹襕衫的杨延,一个一个当即上前行下一礼。
“太子殿下。”
听到这声声恭敬的声音,步伐沉重,思绪凌乱,脑中一片空白的杨延终于停驻了脚步,当他抬头间看到威仪慑人的“紫宸殿”三个鎏金大字,适才默然点了点头,良久才于喉间溢出一句话来。
“陛下,可在。”
察觉到杨延的异样,众人谁也没敢抬头,没敢多问,就在他们正要回话时,听到声音的刘守成已是从殿内走了出来,一边赶着向杨延恭敬行下一礼,一边道:“太子殿下,陛下让奴婢来请您进去。”
听到刘守成的话,杨延无声地点了点头,下一刻便在他的陪侍下缓缓走了进去。
待到走入书房外,杨延绕过屏风,便看到明朗的灯火下,父亲杨崇渊正坐于书案后,翻看着案上一沓又一沓的朝臣奏疏。
听到杨延入内,杨崇渊没有抬头,亦没有抬眸,目光依旧认真而严肃地落在手中展开的奏疏上,唯寂静中听到他出声道:“二郎这会来,可是有要事禀报?”
“儿子——”
察觉到杨延喉中的喑哑与犹豫,谨慎的杨崇渊眸底微动,终于不经意抬头,却是看到了面前神色有些颓败的杨延。
“阿耶忙于政务,儿子便不打扰——”
“无妨。”
不待杨延拱手将话说完,杨崇渊已是平静道:“君子掌天下万事万物,岂有忙完的一日。”
“阿耶朝乾夕惕,繁忙至此,皆是儿子的过失。”
看到面前谦逊守礼的杨延,不只是心绪宁静,还是夜晚宁静,杨崇渊难得没有沉着脸色,而是如天下的慈父般指了指面前道:“过来坐罢,你我父子也许久不曾说话了。”
刘守成见此,自然是极有眼色地亲自递了软席到案前,待杨延再次行下一礼,在杨崇渊的注视下跪坐于他的面前,父子间才难得如此刻这般,咫尺距离,推心置腹。
“这些日子为父虽未多问,但也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寂静中,杨崇渊率先打破沉默,看向面前既是嫡子,亦是长子的杨延道:“你做的很好,也让这天下看到了我大兴储君应该有的气度。”
听到杨崇渊的夸赞,杨延几乎是震动地抬头,当父子对视间,看到父亲眼中从未有过的慈和,满意。
竟是让杨延怔怔然,恍如梦中。
自小到大,面前的父亲对他从来都不假辞色,他甚至从来没看到父亲对他笑过。
而此刻,已为天子的父亲却是夸赞了他。
静默中,杨延低下了头,双手紧紧攥住,只喉间滞涩道:“忝居太子之位,儿子诚惶诚恐,唯有努力为阿耶分忧,为百姓富足,以报阿耶君恩。”
“嗯。”
看着面前虽为太子,依旧谦和自省的杨延,杨崇渊满意地点了点头,终于点开了话题道:“二郎今日来寻我,是为何事?”
听到此话,杨延不由背脊僵滞,察觉到他久久不曾说话,杨崇渊默然凝视着他,虽未问,但仿佛领悟到了什么,因而看向一旁侍立的刘守成道:“你先退下。”
待到刘守成恭敬地行了一礼,缓缓退出,守在门外。
书房内的寂静顿时如深海,一点一点吞噬着杨延那颗并不安稳的心。
“记得从前阿耶常常给儿子们讲述经史文集,儿子昨日翻看《资治通鉴》,看到宋武皇帝平定天下时,不由生出了些许感慨,想向阿耶请教——”
“哦?”
听到杨延的话,杨崇渊眸底微微凝聚,面对眼前语焉不详的杨延,唇边却多了几分趣味。
“吾儿敏而好学,词彩华茂,卓尔不群,这朝中朝臣大儒无不交口称赞,今日难得与为父讨论前朝之史,甚好——”
说到此,杨崇渊眸底难探,唇边携笑道:“那二郎倒是说说,这宋武皇帝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