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常常谈起故乡,倘若真的回去了,却闷声不响。
疫情过后,过年也没能回去,父亲总跟我念叨着抽空回去一趟。
刚望见村门口,父亲突然停了口,我们聊了一路的往事在这个时候陷入沉寂。我无聊地望向车窗外,不远处一个小孩用力地拉起弹弓,似乎想要弹到路那边的同伴,我暗自祈祷着不要脱手了,可弹弓上的石子划过一道弧线,直直地弹到车顶。那个孩子愣在那里,立马被旁边的同伴拉走了。我心里很是气愤,父亲却什么也没说,只顾着把车倒进车位。我看见远处的人群向另一边涌去,那搭了几个棚,摆着圆桌长板凳,兴许是村里难得的婚宴。我被故乡的种种新奇所吸引着,父亲板着脸,终于是把车停好,拎着大包小包,到了家门口。
“二楼还剩三间,有空调的贵五十,其余的……”还没进门,就听见奶奶和新来的租客的议价声,大概是听见了开门声,急匆匆跑下二楼。“来了?”奶奶说了许多诸如又长高不少之类的客套话。我无聊地望向一旁,这才发现曾祖母依偎在门旁,显然不是很适应外面刺眼的阳光,更不适应家里突然来了这么多人。父亲走上前握着她的手,询问了诸如近来身体可好这类的问题,曾祖母的身影仿佛枯瘦的干枝一般,似乎已经给出了答案。奶奶胡乱拿了一件外套一个皮包,指指对面的婚宴,说中饭不在家吃了,生肉还冻在冰箱……希望这些是说给父亲听的,我倒在沙发上,后悔昨夜熬的太晚。
再度醒来已经是中午了,爸爸做了点饭菜,含糊吃了,便收拾好碗筷,在八仙桌上铺上圆板,沏了茶。没过多久,家里的亲戚似乎都来了,我看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有些不知所措,父亲带着我艰难地认识这位小时候曾抱过我,那位曾送我两件衣服,那几个孩子跟我一样年纪……客套的话讲完了,父亲便叫我出去玩,把大门一关,和亲戚们谈起了关于这栋房子的事。
我在门外的板凳上呆呆地望着对面,一个小男孩捧着手机在墙头玩游戏,他的父母我应该是认识的,在村里开一家饭馆,也许婚宴需要人手就过去帮忙了,留下了他在家。我忽然又想起那个弹弹弓的孩子,和他相仿年纪,给人的感觉却大相径庭,我想了很久,不知道哪种童年才是正确的、合理的。远处的婚礼进行到了高潮,锣鼓声越敲越响,整条街上充斥着喜庆的气息。下午的太阳很大,虽只是五月,却已经有了一丝炎热,但风是冷的,偶尔还会让你觉着冬天还没离开。整个下午我都在那条长板凳上度过,直到父亲拉开了门,亲戚们一个个走出了我们家,我想说声再见,却发现没人回头,也没人注意到。我怀疑起来:这位小时候真的抱过我吗?那位真的曾送我衣服吗?父亲坐在那条长板凳上抽烟,我不想闻烟味,就逃到了沙发又躺下了,没想到屋子内的烟味更重,可想到出去他定会跟我聊些什么,我便强忍着睡了。
父亲摇醒了我,提醒我该回去了。天还没黑,与老祖母匆匆告了别,父亲开车驶出了这片土地。我向车后回望,那场婚宴似乎快到了尾声,许多人喝的酩酊大醉,摇晃着走出了棚子。伴着天边逐渐泛红的云霞,我又开始怀疑起,这真是那个父亲常挂在嘴边的故乡吗?这真是我曾生长的土地?我只感到陌生,却不觉着怀念。我的思绪被困意打断,伴着一丝伤感停下了思考。睁开眼时已回到熟悉的世界,熟悉的楼宇熟悉的车道熟悉的霓虹夜。下车时,瞥见车窗上倒映着一轮月,抬头呆呆地望着,自记事起,没见过故乡的夜,故乡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