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在烈日下暴晒了半个时辰,看的樊梨都心疼了,这才拿着扇子给无病送去清爽,“哎,这孩子是不是真有病啊,去年冬天非得穿着单衣在雪地里跑步,去年夏天下大暴雨,他非要出去淋雨,在雨中跑着,一声声的哀嚎着。
刘演刘仲哥俩去追他抱他回屋,他可倒好,滑不溜秋的,弄得哥俩浑身泥水,后来两人也生气回屋换衣服了,无病就那么一圈圈的跑着,嗓子都喊哑了,小姐都哭了,最后香儿看到小姐流泪了,才平静下来,默默回了卧房,小脸上分不清哪是泪水哪是雨水。哎,古怪的孩子啊,谁让他是金凤送来的呢?”
樊梨瞎想着,“要说乖巧听话,还是老三小秞,文文静静的,小脸粉嘟嘟的,穿上裙子,就是个小女娃。可我怎么就是喜欢香儿呢。”
樊梨嘴角上扬了起来。这时候无病紧皱着眉毛,小拳头钻了起来,身体微微晃动,樊梨走神当中,没有发现。“嗷,杀啊。”
无病直直的坐了起来,双眼一片血红,满头的汗水,吓得樊梨向后仰倒,无病额头的小龙清晰可见。
听到喊声,樊氏和刘钦赶紧跑了进来,刘黄和刘元揉着眼睛跟在后面,刘仲也被吵醒了,要去看看,刘演一把拉住他,“睡觉吧,老四又犯癔症了,一会儿就好。”
刘仲乖乖的听大哥的话,趴在了榻上。刘秞奶声奶气的说“我要去看弟弟。”说着下了木榻。
樊梨爬了起来,轻轻摸着无病的头,无病呼哧呼哧的出着长气,他知道自己说了话,樊氏坐在一旁,抱过来无病,“香儿,怎么了,做噩梦啦?”
无病流着泪,点点头。樊氏说:“你姐姐伯姬都会喊人,说些简单的话了,你从不说话,我刚才好像听到你说杀啊。是有坏人吗?”
无病犹豫了一会儿:“我做梦了,有一大群狼,后来轰隆隆的爆,暴雷的声响,震塌了山洞,狼都死了,这时候一只大白鼋冲上来,咬死了义,一只狼,然后又来咬我。我被一只大鸟吞到肚子里,我就醒了。”
樊梨听的睁大了双眼,心想“平时不说话,一说说这么多。”
刘钦把迷迷糊糊的刘黄和刘元赶紧推出了房门,连带着刚进屋的刘秞,也让刘黄给抱走了。樊氏看看刘钦,刘钦屈身下蹲,抱着无病,“香儿,男子汉,大丈夫,我们顶天立地,抬手能取到日月星辰,低头能看到人间百态。”
刘钦顿了一下,看着无病的双眼,“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我的话,但你之前从来不发一言,刚刚却清楚的说了一堆话,条理清晰。那么你就认真听。人的一生很短暂,生离死别和悲欢离合,就如同那日月的阴晴圆缺,天地尚不能完全,何况人事。不管是王侯将相,不管是贩夫走卒,情感的归属都可以归纳为亲人之情,如同我们一家人。友人之情,譬如我和我的同僚。最后是情爱之情,比如我和你的母亲和樊姨娘。”
樊梨脸一红,樊氏却推了刘钦一把,“瞎说什么呢。”
刘钦不理她们,“有的人喜欢高谈阔论,有的人喜欢作赋吟诗,有的人爱好山水舞乐,有的人钟情建功立业名垂青史,还有的人却偏爱作奸犯科。这就是人间百态。我是一家之主,我希望家人健康平安,生活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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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成长成材。
我还曾是一方县令,希望境内百姓生活富足,懂礼义,守法度。外无盗贼,内无腐吏。
我朝太史公曾云:‘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此皆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
你心里的事,能说,就与我说说。不能说,那你就早学字,自己写写。或者你找没人的地方,自己喊喊。别憋在心里。过去的事,就如同昨日的暴雨,下的时候能体会雨水的浩大,今日就只能看到潮湿的地皮了,明日土地如同往常一样了。你说是吧?”
无病点点头,刘钦摸摸无病的头,“还困吗?再睡会吧。”
无病被关必惠推了一把,无病才从往事中回过神来,抬眼看着院外,已经漆黑一片。秋月残缺,挂在天空,寂寞寂寞。秋蝉尤响,蝉噪而夜更幽。
香炉中香雾空濛,长明灯晦明变幻,凉风入室,露气弥散,风移影动,一片枯黄的梧桐叶,几片红红的牡丹花瓣,一齐飘到了长明灯前。
卓盛赠给刘家的计时器,滴滴哒哒的发声,不时,长指针移动一下,短短的指针挪到了子字旁边。当当当,打更声传来,已是子时到来。
缺月昏昏漏未央,一灯明灭照祠堂。病身最觉风露早,归梦不知山水长。
坐感岁时歌慷慨,起看天地色凄凉。鸣蝉更乱悲情心,正抱疏桐叶半黄。
关必惠递给无病一碗米粥,“吃些吧,别累坏了身体。”言毕上了三炷香,屈膝跪在无病一边。
“娘,你吃吧,你都三天没进水米了。”
关必惠摇摇头“我实在吃不下啊,我这心难受啊。”关必惠搂着无病的肩膀,再次大哭起来。
这时刘钦牌位前的火盆中,起了一阵小旋风,纸灰旋转起来,好似一个小黑龙,转着转着,走到了祠堂外,直奔书房而去。
隔壁的书房发出了声响,似有朗朗的读书书,关必惠和无病齐齐抬头,“爹?”“郎君?”
无病、关必惠对视一眼,连忙站起身来,走到书房外,隔着窗户,关必惠轻言细语,咬着无病的耳朵,“一连三天了,天天这个时候就有声响。”
“娘,我也感觉好奇怪,这几晚上还有开门、走路、搬椅子的声响,我悄悄探查过,什么都没有发现。”
“我也问过,全家人都没有听到这声音,只有咱俩练过武术,耳力精湛,是故有所发现。”
关必惠沉吟不语,无病重重点头,“人死为鬼,强死为厉。或许是爹爹的魂魄在此!”
“我倒希望是郎君的魂魄啊!他就可以一直陪着我们了。”
这时书房门咣当一声打开了,大厅的门紧接着轰然中开,一缕灰色光团轻悠悠走了出来,背影那么熟悉,慢慢悠悠直奔向大门口。
无病和关必惠齐齐瞪大了眼睛,二人齐齐低语,“看见了吗?郎君!”“我爹。”
二人话语刚落,樊氏从卧房走了出来,樊梨点亮了灯柱,“怎么突然起风了?咦,这地上怎么有个脚印。”
樊氏看着脚印熟悉,蓦然想起了什么,返回卧房拿出来刘钦身前的一双鞋,放在了脚印上,严丝合缝,樊氏捂着口鼻,哭音连连,“夫君回来了,夫君回来了。”
关必惠看着那灰色光团站在门口,好似在看着众人,连忙凑到樊氏身前,“姐姐,你怎么知道是郎君回来了?”
“妹妹自幼只习武,对这俗事不太清楚。民间有言,人死七日,魂魄会回到家中,再次探望自己的亲人,会去自己生时常去的地方看看,将自己生时放不下的心事,夫君爱极了这个家,一定会回来看看的,我刚刚梦到了他,他托梦嘱托,短则半年,多则一年,刘氏家族必有大难,让我们早早隐居不出,行事低调,切勿张扬,切勿跟朝廷作对。”
无病听完大骇,“娘,这些话,爹爹曾经和我说过,那是两月前,我和爹爹去山中游历散心,爹爹只讲与我听了。”
樊氏惊讶,“夫君从未说过这些,一定是心忧此事,或是夫君在天之灵,看到了以后的事,才再次托梦嘱托。”
无病指着门口,“娘,你能看到大门口的人吗?”
樊氏抬眼张望,“哪有人啊?哎,怎么风把大门吹开了,不对呀,哪有风?”
无病和关必惠齐齐对视,异口同声,“他们看不到。”
樊梨凑到近前,左看右看,“你们看到什么了,神神秘秘地!”
无病无暇回答,只见那灰色光团在大门口前后徘徊,好似不忍离去,“娘,咱们去看看。”
“好!”
关必惠和无病飞身而出,樊氏急道,“大晚上的,你们去哪?”
无病高喊,“娘,你去给爹爹再上三炷香,烧些纸钱。”
门口的灰色光团走出了大门,无病和关必惠齐齐追踪而至。
樊氏狐疑着,心中有些嫉妒,“我的心肝小儿子,跟关必惠这么亲,哎,到底谁生得啊!”
樊梨尖叫起来,抱紧了樊氏的胳膊,樊氏吃痛,“怎么了,梨儿!”
樊梨手指哆嗦着,指着前方,樊氏定睛望去,只见一个女人站在了身前,双脚腾空,其人俏丽端庄,一身黑色衣袍,竟然是秦代贵妇的装扮,这女子抱拳行礼,“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以往只知道两个说法,一是万物死则骨肉、躯体枯竭,身内赤泉能量散入虚空,与宇宙融为一体。二是,万物外表消失,尘归尘,土归土。人之所以生,精气也,死而精气灭。能为精气者,血脉也,人死血脉竭,竭而精气灭,是故形体朽,朽而成灰,无以为鬼。没想到,我总算遇到了真正的鬼魂。”
女子说完这些话,倏忽飞纵,一缕灰光追踪无病、关必惠而去。
天地合气,万物自生。天地开辟,阴阳分体。万事万物,随寿而死,至今以亿亿亿亿计,尤不可数,天地生灵,死后可有魂灵出窍,然其去往何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