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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兰泽微微低首,朝我迈出一小步。

他本打算再前行一步,却始终没有将右脚落在前方,反而回落在刚刚站着的位置上。

他缓缓开口,一句话载着风拂过我的耳鳍:“因为你是玄璃。”

兰泽月白色的眼底写满了诚挚,他有所停顿似乎是在思考如何表述,最后凝望着我,毫无保留地表露出他的想法:“与你初见时,我便开始留意你。哪怕玄璃的真身是玲珑石,玄璃与暮雪有关联,这些对我而言都不重要。”

他说到这里时,又抬起了头,重新平视前方。

让我意外的是,兰泽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了朦胧的红晕。

他默默地将一只手微微握拳抬至了他的腰际,紧紧贴着他的大氅,目光落在我的眼中便已是胜过千言万语。

随后,他攒紧了拳,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比方才更加坚定地对我说:“我对玄璃的心意如诗所言: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兰泽的表白让我感到莫名紧张和沉重,这话说完后他也稍有释怀,仿佛这些话已经在他心里徘徊很久。

我看着兰泽眼中的自己,倒不如他一半率真勇敢。

我对兰泽有朋友之间喜爱之情,也有对有兰泽这样尊重自己的同族而感到珍重,但我……可我对兰泽,现在唯独没有诗赋中的那种情感,没有他对我的这种情意。

纠结万分,实属痛苦,往日对男女之情的豁达在这一刻都是纸上谈兵。

真正遇上这种状况时,我压根没有应对玄琰东陵的玩笑时的轻松,反而感觉到无形的书简压在头顶。

倘若可以选,我现在宁可顶八斤书简罚站,也不要应对这种,压根不知道怎么说话的窘迫场面。

“兰泽,我……我谢谢你的心意,然后……我……”

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后,我就彻底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中所想。

拒绝吗?我想起以前玄琰被东陵表露心迹的时候,自己还傻乎乎地在旁边拍手叫好,结果玄琰直接拿剑鞘砸向东陵,凶狠地吼道:“滚,打不赢我还想谈喜欢?”

我瞄了一眼兰泽,这……玄琰的做法,用在我这里,不太合适吧?

就在我十分为难,思索要如何开口时,兰泽反而已经收敛了脸上的红晕,他嘴角微微上翘轻声对我说:“玄璃倒也不必烦恼,我只是将自己的心意表达罢了。与人族一样,妖族中不乏被拒绝心意的妖族;若互相倾慕是这么容易的事,怎会有那么多幽怨之词?”

我留意到兰泽上翘的嘴角透着淡淡的伤感,心里不是滋味的我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接话。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你在魔尊的心境中见到了魔尊意志混淆,恰好证明了魔刀小看了暮涯对暮雪的爱,以至五百六十年前魔尊与暮雪对峙时,暮涯的意志闪现一瞬,才让暮雪有机会被斩杀魔尊。”

兰泽将话题转移,回到了最初的探讨上,我见他如此倒也暗自松了口气,思绪也跟上了兰泽。

“可我在魔尊的记忆力,暮涯应是刚过百年就与当时的魔尊达成了某种协议。魔尊,不,准确来说是魔刀十分中意暮涯。看他们的讨论,应该没过多久暮涯就离开了鱼龙族,追随了魔尊。”

说到这儿时,我抬起头来,向之前一样看着兰泽,大方地对上了兰泽的视线。

“暮雪与暮涯出生定下婚约,然后再相伴百年才演化人貌。可很快暮涯就离开了暮雪,至少也需要好几百年才可让妖族成长到成年人族的样貌?”

兰泽不否认我的说法,他点了点头,认同地说出了我接下来想说的话:“暮雪与暮涯为何会有如此深的羁绊,我也想不明白。满打满算他们有两百年的感情,看他们出生的时间是六百二十年前,中间相隔四百多年……魔刀肯定也会想办法消除暮涯对暮雪的爱;时至今日,他却仍然不能做到,哪怕你并非暮雪,你遇到威胁时,暮涯对暮雪的爱依然会因你显露。”

“说不准魔刀也没有注意到,暮涯也反向影响了它的意志?”

我的拇指在颞部的鳞片上摸索着,不经意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兰泽对此想法有些兴趣,他微微侧头,笑问我何出此言。

“你说成为魔尊的暮涯是有史以来最强的魔尊;暮涯本身要是没独特之处,魔尊怎么会留意一个刚修炼成形的鱼龙族。话说回来,兰泽你还没告诉我,鱼龙族为了力量不断亲近繁衍是为什么?”

我刚说完,兰泽便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犄角,嘴边挂上了苦笑:“为了它。“

“它?”

我十分不解,为了这对犄角?

兰泽见我困惑,又耐心地与我解释:“妖族若是有能力登上天山之巅,就会突破自身极限转变形态获取更多力量,成为万妖诚心拜服的妖王。”

他说完这句话时,又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前:“而蛟族本身的犄角应该是落在此处,我攀登上天山之巅时,自己被温暖的光芒所拥抱,迎来了凌迟重辟抽筋剥皮的极刑,摧心剖肝的痛会让你最后连喊也喊不出;很多妖族若是挺不过这最后一关,便会成为天山风雪与山永伴,所以天山才会终年积雪永不消融。”

我望着兰泽,仔细端详他的模样,原来要成为妖族都心服口服的妖王,根本不是自己对麟霜随口说的那么轻松简单。

往日在元玉山与他们切磋比试时,一点皮肉伤就让自己心惊肉跳哇哇大叫,相比兰泽还有其他妖族的磨砺,自己的磨练真是如蚂蚁咬一样。

“兰泽……”我不知要说些什么,只下意识地念出了兰泽的名字。

他没有理会我的念叨,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为了我族一雪前耻,为了蛟族荣光,为了自己不负母妃心血登上天山山巅。”

兰泽自然地将手指划过我的耳鳍,呢喃道:“但我并非第一位攀上巅峰蜕变成功傲视万千的妖族,第一位腾云驾雾临架山巅的妖族,是暮雪;鱼龙族确实应验了,第一位临天的妖族出自他们。”

“暮雪?”

我幡然醒悟,魔尊会选择暮涯作为自己的附庸,应是看见暮涯未来可期;那作为与他同卵出生的暮雪,实力肯定也不差。

鱼龙族夭折的孩子过多,他们可以渡过第一个百年已是万幸,结果造化不同。

一对兄妹,本作连理夫妻相互扶持依偎,竟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路,成了大相径庭的王。

这样的结局,倒是带有一些讽刺意味。

对魔刀而言,更讽刺的应该是过了这么久,暮涯对暮雪的爱不磨灭不更改吧。

从这点上看,暮涯倒与魔刀有些相似。

魔刀意志强大信念坚定附庸他人,为魔界开疆扩土侵略其他境界的心思这么久了也没有消失。

想到这里,我又有些凌乱,麟霜对自己坦言,自己在她眼中是暮雪生命的延续;既然如此,那我究竟是暮雪和谁的后代?

暮涯——难不成是我生身父亲?

我捂住嘴深吸了一口气,有些颤抖地问兰泽:“兰泽,那你知道,我到底是暮雪和谁的孩子吗?”

兰泽对我问题颇感惊讶,他不自觉地俯下身来问我:“你说你是暮雪的孩子?我在鱼龙族造访得知暮雪身体状况应是无法生育,一百年后的暮雪突然命悬一线,就在大家以为她要殒命时居然度过了危机。可也是在她好转时,暮涯却不辞而别……”

兰泽话语戛然而止,我们相互对视,心照不宣地点头:魔尊与暮涯达成的协议是挽回暮雪性命。

他看着我的模样,细细打量着我,似乎想在我身上找到非暮雪的影子:“关于玲珑石出自暮雪是盖棺定论的事实;至于你是暮雪的女儿,我也是第一回听到这样的说法。玄璃你是从哪儿得知,你是暮雪的女儿?”

“麟霜对我说的,她说我对于她而言,是暮雪生命的延续。”

我见兰泽再次靠近自己,我竟鬼使神差地伸出右手,主动地摸上了他赴死决心换来的雪白犄角

“生命的延续。”

兰泽喃喃地重复几遍,随后开口问道:“所以你疑虑,你是否为暮雪和暮涯的孩子?”

薄云笼罩空中明月,让周围陷入一片幽暗,虫声也是越来越急促。

待月拨开云层再次探头时,刚刚还在潭边言语的两位已悄然离开,下方只留下水花荡漾激起潭中涟漪,折叠月的倒影。

“兰泽你真好。”

“你还挺容易满足。”

“那可不,今天真是辛苦你了;白天抱着我走这么远,晚上还要麻烦你带我回清辉殿;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我轻巧地从兰泽背上跃下,兰泽便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真身,由一条月白青鳞的四爪龙变回了之前的模样。

不得不说,兰泽真身也是十分好看;他就像是坠入人间的明月,皎皎动人,或许兰泽面对自己时并不像面对其余妖族那样威严?

至少麟霜展露真身面对自己,与她面对那些鸟蛇野猪野兔时迥然不同。

“今日不早了,改日吧。”

他说这话时眼神有些偏离,还不等我转头好奇他在看什么,他便俯身凑近了我的耳鳍:“玄璃,晚上可不能随意邀请入室。”

“为什么?”

兰泽被玄璃所问弄得有些无措,他该要如何与她解释?

最后他选择对玄璃感叹:“看样子元玉山教条挺严格。”

兰泽一说起这个,我便来了兴趣,开始对元玉山的一些惩罚方式发表看法。

“对啊,动不动背不出心法就要倒立,后来我长大了他们说我一个女子倒立太丢人了就改罚我顶书,有时候顶竹简,竹简疼一点但是没那么容易掉。其实我也不觉得倒立有什么丢人的,毕竟我是妖嘛,再说了,贴墙倒立可轻松了……”

我正说在兴头上,只闻背后一声冷言:“元玉山教条严格就不会教出深夜才归的徒弟。”

闭着眼都能知道是云昱大煞风景,我还没回头反驳云昱,就见兰泽像上次一样与我匆匆拜别化作青烟离去。

我只能抬手对着青烟挥挥手,接着转身就对上了云昱的一脸乌云。

“不早了,今天都辛苦了,咱们各回各殿各自歇息吧。祝王上好梦!”我一边哈欠一边作揖,说完便想从他身边溜走。

哪知我还没走两步,就被他抓住手腕,被强行从清辉殿门口拉走,往紫辰殿的方向走去。

“云昱你放开我!”我一边拍打着他的手一边嚷嚷。

夜晚的云锦宫更加空旷无人,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四周的墙壁来回奔走。

他不搭理我的反抗,依然保持着手中力道,拉着我快步而行。

云锦宫殿宇间的石板路上月光如水,将我和云昱的影子拉伸,两旁的灯火在我们经过时都不由摇曳。

“你给我松开,你是强盗吗?你是劫匪吗?动不动就这么强行拉着我!”

扑通!

我一咬牙,索性停下脚步,直接摔倒在地。

他这才有所反应,意识到了自己不妥,连忙转身蹲下来察看我是否有受伤。

此时羽林卫巡逻经过,云昱并未过多理会,他放下我的左手继而问:“膝盖呢?”

羽林卫倒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情形,可他们深知这不是他们应该关心的,照例向云昱行礼后便按部就班地沿途巡逻。

“关你什么事?一句话都不说就拉着我往外走,你以为你很有教养吗?奎相怎么教出你这么个横行无忌的王。”

我本以为他一脸阴霾,准备盛气凌人地开始与自己争论,没想到云昱反而眼神躲闪。

他先是站起来,随后又半蹲着向我伸手:“是我鲁莽,你们交谈甚久我很担心……”

“你担心什么啊?”

我也没理会云昱向自己表达的友好,我自行起身,拍了拍沾上灰尘的裙摆,接着又拿蹭上灰的手拍了拍他伸来的手掌,与他开起了玩笑:“哈,你不会也是看上本玲珑石了吧,生怕我和兰泽跑了?”

对于玄璃的玩笑话,云昱倒觉得并不轻浮,反而像是一块石子扔进了他好不容易平静的心中,又掀起了水花。

云昱立即将右手背在了身后,转身朝前面紫辰殿的方向走去:“听你这么说,你和兰泽不止谈论族内家事。”

“基本上都事关妖族啦,以及魔尊对我为何在意;你知道么,那是因为暮涯,五百六十年前魔刀所附庸的妖族暮涯,他的意志竟然没有被魔刀磨灭!因缘际会下,成为魔尊的暮涯最后被暮涯所爱的暮雪斩杀。虽然之后魔刀又操纵了云坤,可今日所见,暮涯反而像是影响了魔尊……”

我跟着云昱,走过一扇宫门,与他粗略地讲了一些有关魔尊的情况。

云昱倒出奇地安静,我说完时,我们也恰好走到了紫辰殿殿门。

他抬头看了一眼紫辰殿的牌匾,转头问我:“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我呼出一口气,往后退一步:“你偷听。”

云昱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听了?”

“晚上随意邀请入室,非礼也。我回去了,明早……不用喊我和你一起早朝了,多谢。”

我说完拔腿就跑,哪知云昱比我快多了,直接降落在我跟前:“一同早朝不好吗?”

我两手叉腰,边说边打哈欠:“太早了。”

云昱直面我,漫不经心道:“那可以再为你推迟一个时辰。”

我挠挠头,一脸懵地打量他,怎么一两个时辰不见,他想法越来越让我捉摸不透了?

我嘟囔道:“今日比以往早已经是不合规矩了。”

云昱边听边又握住我的手,拉着我再往紫辰殿走去。

不同的是,云昱此番动作要比刚才轻柔不少,边走还边回应我方才的话:“吾为云龙国的统治者,吾就是规矩,没有什么不妥。”

“你就不记得今天早上,奎相他们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知晓承认你是玲珑石后,他们不都对你行礼吗?”

“那也是……”

我没有再回话,将本该想说的话憋回了心里。

那也是因为我是玲珑石罢了,只因为玲珑石在云锦宫几百年鞠躬尽瘁,又被你们赋予了云龙国王权象征罢了。

我又恍神想到了兰泽对自己说的话:因为你是玄璃。

是啊,兰泽与眼下这个拉扯自己的云昱不同,他一直都和大家一样唤我的名字,唤我玄璃;而云昱,几乎都是在喊自己玲珑石。

从前的自己还不会因此芥蒂难过,可现在,不知为什么,好像有那么一丝丝的不悦?

一跨过殿门门槛,我的思绪也回到了眼前,我看见式微和一众宫人候在回廊。

借着廊中烛火,我还瞧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云昱正拉着我对式微吩咐去各家留信告知早朝改时辰,我连忙收回目光,重拍云昱左边肩膀:“你还真打算这么做?谁说要你推迟?式微你别听这个疯子的。”

疯子……在场的隐士皆被玲珑石的口无遮拦震撼,式微悄悄留心王上神情,竟然没有他预想的那般糟糕。

云昱只是以皱眉来表示对玄璃说话随意的不满,但未动怒,反而好心问她:“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我能搬个板凳坐在你旁边吗?”

“不能。”

“我能否明天不打扮成这个样子?”

“不能”

“你能不能把你的王座重新造一个宽一点的,做一块很挤,很热。”

“不能。”

“那你问什么要求?说了都做不到。”我翻了个白眼,甩了甩他的手。

云昱直视前方,持着一如既往地冷漠回应我:“热可以帮你解决。还有吗?”

“没了。”

“你们服侍她去歇息。”

说完云昱手一松,而跪在地上曾在清辉殿照顾自己的隐士纷纷应声起立,按序走到我面前稍作行礼便请我往左。

我狐疑地看向云昱:“这话都说完了,我不是应该回清辉殿吗?”

“紫辰殿厢房多。”

我对这个回复并不满意,扫过对自己友好请示的隐士,头也不抬地对云昱振振有词:“你不知道‘男女大防’吗?你都弱冠了应该要和、和本石头保持距离。就算我现在身份特殊,你也不能逾越一些基本原则吧,紫辰殿再大,我也不认为我和你相处一殿是为妥当……”

殊不知,我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脸色大变。

眼前的隐士都赶紧给我使眼色,示意我别再发言,我这才合上了嘴偷摸地转头,用余光瞄向云昱。

不瞄还不知道,此时的云昱好像一团酝酿暴雨的黑云,脸色阴森可怖,让隐士们都只得垂头不语大气不敢出。

大家出奇的安静,氛围十分压抑,也是第一回,我对云昱现在的状态十分担心害怕。

我踌躇片刻,主动握住了云昱不知何时攒紧的拳头,小心地凑到他面前,踮起脚问他:“云昱你生气了?”

他没有立刻回复,但我能觉察到云昱的神色在自己的眼中有些变化。

云昱松了拳,反握住了我的手,在他有所动作的时候,周围的隐士都十分自觉及时地谦卑让道,我就又被他这么拉着穿过了人群,被他带到了新安置的房内。

等到自己被他拉进房间,我见云昱脸色有所好转,才对他再次开口:“我刚才哪句话惹你不痛快了?你但说无妨,我以后就不说了。”

云昱神色冷峻地打量我,低声道:“你好意思和吾谈及‘男女大防’?你和兰泽独处相谈甚久,你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是因为今晚与兰泽一谈,我受益匪浅,幡然醒悟,后知后觉一些事情;又见你如此安排,顾及到王上颜面和一些世俗规矩才好心提醒。”

我边说还边给云昱作揖,这举措倒并不让云昱感到舒心,他一把抓住我作揖的手臂,打断了我的动作,让我不得不抬头与他对视。

回廊上的灯火伴随夜风摇晃,清风掠过云昱走过我身边时恰逢云昱将我拽到他跟前。

与兰泽相比,云昱的此举粗犷不少,差点让我趔趄。

云昱全神贯注地与我对视,金色的眼眸哪怕背对清辉与灯火也是十分明亮,不容我忽视。

我稍微动了动手臂,想要挣脱他的钳制,他见状倒也松开了他的手掌,但依然面不改色地看着我,对我说:“顾及吾之颜面?玲珑石,你在众人面前对吾出言不逊时,倒不见你有此美意。”

“我怎么出言不逊了?还有,不要老是玲珑石玲珑石地喊!我有名字,我的名字是玄璃!”

我受够了云昱莫名其妙的不悦,踮起脚抬起头,边冲他嚷嚷边将食指中指并拢在他胸前指指点点,以表自己对他的称呼强烈抗议。

他眼神一凛,猝不及防地抓住了我的手指,身子略微倾斜地向我靠近,让我不得不放弃踮脚老老实实地站好。

“你有话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

我深吸一口气,还不等我说完,就听云昱匆匆打断了我的话:“玄璃。”

“啊?”

云昱突然喊出我的名字,但他接下来却又什么都没说,依然像方才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我眼看他神色有些古怪,便伸出左手轻轻地拍了怕他的脸:“敢问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他似乎一直在冥思什么,我这两下拍打让他恍然回神,他飞快地眨眼方才让我倍感不适的表情就稍纵即逝。

也就在他缓神时,我立马抽回自己的手顺势向后迈开步子,没想到云昱反应更快,他敏捷地伸出手臂将我的后背抵住让我无法与他保持距离。

“玄璃。”

他再次喊出我的名字,我目光从他手臂离开,抬眼正视依然略微俯身的云昱,无奈地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我怎么感觉,你今天这么反常?时候也不早了,如果没有什么事情不如早点歇着?”

我一说完便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果然每次去旁人的心境,我就好像没休息一样,就是觉得十分疲惫。

我和云昱相视片刻,就在我以为他终于要说些什么时,只见他开口吐出几个字:“你休息吧。”

随即他收回自己的手臂,转身便要出门,一脚刚踏过门槛忽而想起了什么,又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对我说:“清辉殿被我不小心烧了,你若介意,明日我命人送你……”

“被你烧了?云昱你没事吧?你今天究竟怎么了?”

我匆忙打断云昱的话,快步跨过门槛站在回廊上,站在了他的跟前,心中虽是纳闷但更多的是担忧云昱的心态。

哪怕魔尊是冲自己来的,我也不能放松警惕,谁知道魔尊会不会趁虚而入呢?

谁知云昱躲过了我的眼神,别过头望向回廊的另一侧,顺便彻底踏过了门槛。

“云昱。”

我抓住了他的手,上牙不自觉地咬了下嘴唇,没多犹豫又开始问他为何事烦心。

他先是握住了我的手,随后又将我的手松开,神态恢复如常,漠然回应:“无事,若不介意在紫宸殿,你就好好休息。吾还有奏章未批完。”

我见云昱左顾而言他,让我心中不是滋味。

我没多想,郑重地看着云昱,对他好言相劝:“云昱,你父王有段时间也是这样,失去你的母妃后,他一直故作坚强。他做不到全然放下,甚至会因你母妃的难产而去迁怒于你;我不知道你今日为何如此,可我不能放任你在我身边是这样的心情。”

我说完便想起来放在衣袖内的金簪,我连忙将金簪拿在手里,又绕到云昱面前。

我踮起脚,努力地凑近云昱,对他好声好气地说:“我们去见见你的母妃好吗?你的母妃若见上面有兰花,定也喜欢,你们母子俩好好聊聊?”

他似乎有所触动,逆光的睫毛在他眼上闪动一刻,但他却没有应允我的建议。

他伸手拿过我抬手握住的金簪,我见云昱垂下眼帘,置于他指内的金簪被他的拇指指腹抚过,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他又将金簪塞回我的手里,对我说:“多谢你,玄璃。”

云昱未等我开口,又径自说道:“我没事,我不会重蹈覆辙。在没有你的十年里,我这个王当的不是挺好吗?”

“云昱……”我握紧了金簪,眼见他掠过自己向来时的路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金簪,最后只能伸了个懒腰独自回房。

说不准明日他就没事了?

以往和云昱有些争执都没有隔夜仇,这次应该也是如此?

我刚将金簪放下,回身就见隐士们整齐地出现在屋内。

唉,比起他,我还是先愁一下今晚的洗漱吧。

云昱遣散了其余隐士,唯独留下了式微跟在其后,式微大概了解前方独行的王上为何今晚如此反常。

式微记得,当时奏章拿到清辉殿后,王上也很快就赶到了清辉殿。

一开始的王上也是心如止水,冷静地在处理奏章。

然而随着月升风落时间推移,暗处守卫左右的式微和其余清辉殿内的隐士都觉察到了,王上逐渐面露愠色。

随后清辉殿内,玄璃所休息之处也正是王上所等待的屋内,无形的燎炏便开始无声燃起。

式微眼看高温逼迫屋内桌椅开始破败炭化,众人也不得不依照王上的吩咐撤离,而散布燎炏的王上则独处屋内。

式微第一回遇到没有火焰灼烧的燎炏,他站在皓月潭边肉眼可见梁柱在一点点炭化,可纵使无形的燎炏气焰再烈,燎炏也并未波及身边的一切景物。

也不知过了多久,月再次被云朵遮掩时,他才感觉到燎炏退散。

随着周围温度下降,王上毫发无损地抱着未被焚烧的奏章徐徐而来,也就是在王上彻底离开屋内时,这间清辉殿主殿才开始坍塌。

式微亦是第一回见王上如此烦心,哪怕当年的党羽勾结引发宫内起义,也不见王上这般心神不安。

难道是因为玲珑石不在身边吗?

可以往十一载,玲珑石不在,王上也未曾这样宣泄情绪。

式微暗想个中可能,最后他还是更倾向于:王上莫不是吃醋?

式微思绪回到眼下,他本以为玄璃殿下回来后王上心情会好不少,结果倒是适得其反。

云昱默许式微与他一同回到素日里和玄璃一同阅览的房中,云昱沉着坐下,拿起已经批阅完的奏章,一边检查一边问暗中的式微:“吾今日是不是一反常态?”

式微没有隐瞒,从容地回复:“回禀王上,式微不知王上此时心情如何;式微认为玄璃殿下未归前,王上有些心神不宁。”

“心神不宁。”

云昱反复呢喃着这个词语,现在的自己,不也是这样的心情?

他放下了手中的奏章,将右手手肘抵在桌案上,又让右手握拳支起自己的太阳穴:“你应该像她一样,评价吾是疯了。”

“王上多虑了;眼下玲珑石于公于私,对王上都十分重要。至于王上对玲珑石是何种心意,式微不便多言。”

式微有些为难,换作往日王上的抱怨他还能有所应对心得,但这次牵动王上心绪的,着实让式微束手无策。

“吾对她能有什么心意,不过是……不过是……”

云昱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表述,好像此间没有什么词汇能够描绘出此时的他对玄璃究竟是何心意,索性随意抽出桌案下方的书卷翻阅。

云昱想到方才与玄璃单独相处时,他本思绪万千犹有千言万语想与她说,可最后却只有只言片语地嘱咐她好好休息。

他也不明了自己怎会沦落到这样的心情,云昱看了一会儿书卷,只觉更加烦闷,无从排解。

“不如我们去见见你的母妃好吗?你的母妃若见上面有兰花,定也喜欢,你们母子俩好好聊聊?”

云昱想到玄璃地对自己的劝言,脑中浮现出了她的担忧与期盼,还有自己婉拒时她眼中的失落。

他闭上了眼,倚靠在椅背上,眼皮跳动间,云昱又想到了与玄璃相认时母妃对自己所言:玲珑石岂是你能嫁娶的。

云昱双眼微睁,他出神地望向房梁,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警醒自己:她是玲珑石,不是普通的半妖。

然而越是这么说,云昱越发觉自己难遮掩自己对玄璃的本意。

最后云昱也不自觉地像玄璃那样,将书卷打开摊在自己的脸上,也不知云昱是在休息还是在沉思。

紫宸殿内,今夜两处闲人各自忧愁。

玉漏迢迢尽,银潢淡淡横,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燎炏难消融,孤影怅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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