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朗朗,春山暖日和风,云昱的成人之礼在元玉山如期举行。
他依照礼仪参拜苍天叩首这片土地,与以往先辈不同的是他此次仪式并没有让朝中众臣前来。
礼毕,待云昱转身,玄尹作为元玉山掌门开始做最后的祷语。
随着掌门最后一声礼毕,祭坛下谦卑众人齐声道:“恭祝王上,君德日同辉。”声音洪亮,惊起山林飞鸟,云昱听着这恭维的漂亮话,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
仪式结束后,他未去兰庭阁,也没有兴致欣赏院中小景,只是静坐在院中石凳回忆昨日情形。
他还记得最后一幕是他见到了日思夜想的玲珑石,伸手触碰才觉幻象;那半妖与自己相克,甚至还能让自己昏睡。
看她年纪不大有这种本事,倒像是凭借玲珑石提升了自己的修为。
当年玲珑石不翼而飞一事水落石出,难怪他一直找不到关于玲珑石的蛛丝马迹,想不到躲在元玉山。
元玉山号称结界森严,术法机关巧妙,倒还能让这半妖来去自如,真是讽刺。
玲珑石为先辈世代守护,岂能被半妖玷污?
云昱明白当务之急是找到半妖,让她把玲珑石交出来。
他沉思昨日追逐方位,发现对方刻意避开了一处逃跑,依据隐士回禀,西北方向也存在障眼法。
呵,玄尹百密一疏,估计他也没料到,辛苦隐藏的半妖会不请自来。
云昱刚起身,便有人来报玄琰求见。
玄琰?云昱隐约猜到了她的来意,吩咐将她迎入院内;看来他不必亲自前往兰庭阁,只管让玄琰代为传话既可。
只见玄琰拿着一个药瓶走来,对云昱恭敬呈上:“昨日有幸与王上隐士切磋,不知这位高手是否需要。”
云昱看着药瓶,对其冷言:“玄琰若有心,何必出此重手。”昨日晚宴结束,式微迟迟未归也让云昱开始顾虑,不由分说就带着几人寻找,寻山时他见山内一处有阵阵微光便立刻前往。映照月光的草上显示出血迹,更加让他惴惴不安,这亦是云昱第一次担忧自己的部下。
幸而觅得式微时,他身上的伤口已痊愈,放松之余亦有狐疑,又获悉还有其他人藏匿,于是自己便留下来一探究竟——看样子,他还欠这半妖一个人情,不过人也是元玉山首席所伤,倒不如就一笔勾销。
“刀剑无眼,王上的隐士全力以赴,玄琰怎敢敷衍。”玄琰低首,她也自知昨日出手凶狠,但对方不屈不挠视死如归地离开,她能有什么办法。
她今日前来送药也是担心昨日重创的隐士是否危在旦夕,看云昱的态度,他还活着。
“刀剑无眼。药就不必了,吾昨晚发现式微时,他伤口已然痊愈疤痕也没有留下。元玉山竟还有此医术高深之人,玄琰可否为吾引见?”云昱最后一句话仿佛寒冬冰雪,客套中带着威胁,令人生畏。
这话倒是让玄琰十分意外,她抬头对上云昱一脸阴霾,正色道:“不知王上所言是否真切。”
“还要隐瞒?你过来。”
他略有不耐,转身向式微休息的厢房走去,看样子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玄琰跟在后头,进入厢房,等她目睹式微状态方才明白云昱所言不假。
昨日分离时他明明千疮百孔浑身是血,如果没有及时医治定有性命之忧。
而眼前的式微脸色发白,呼吸平缓地躺在床榻上,脸上以及几处较为严重的外伤都不存在,仿佛此人只是太疲惫,正在熟睡。
“玄琰何必惊讶。山中有此医术超群之人,吾应当面与她重谢。敢问玄琰,山中哪位弟子有此医术?”
“若是真有此人,何须送药。”
玄琰当真不明这是怎么回事,如有此能力,这世间何来药石无效无力回天之症?生老病死,是世间最无可奈何,即便是妖族也要历经病痛苦楚与生死。
“依照你的说法,昨日你的杀招不过虚晃,式微实际上安然无恙。并且他还会你们的障法令你误会,然后配合吾一起演戏。”云昱的耐心似乎在被磨损,眼见为实,她还左顾言它企图蒙混。
玄琰已然感受到身边人的凛若冰霜,可她也不知道式微是为何人所救。
“王上言重了,也许是玄琰疏忽,师门中有此医术者玄琰确实不知。此事还请王上宽限一些时间,待回禀师父问清楚……”
“还要隐瞒到何时?”
他冷不防地打断玄琰,并不想听她一面之词,反倒将昨晚部分情形概述,玄琰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云昱厉声质问:“这就是元玉山的忠不违君?这是吾昨晚亲眼所见,如果不将半妖带来,还要欺上瞒下,元玉山皆为逆臣贼子,心术不正。”
云昱燎炏般的眼波带着烈日色彩,最温暖的光,涌上不可言喻的压迫。
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不臣之心,念及元玉山百年来恪尽职守守护魔刀,他礼贤下士一忍再忍,玄尹和玄琰的说辞却让他艴然不悦。
面对这些罪名,玄琰握紧拳头故作镇定:“王上息怒,玄琰以首席之位担保,式微被医治之事实在是不知情,绝无半分隐瞒。”
“照你所言,元玉山包庇金瞳半妖也为真,以为当立王者非本王而是那半妖。”
“王上口口声声说眼见为实,依照王上所言昨晚所见亦无旁人作证。况且王上一直拘泥半妖流言,揣测我等忠心未免轻率。祖师辈代代守护魔刀远离朝政警惕三界之乱隐患,王上坐拥天下受万民爱戴敬仰,若是师父有此异心何必收留此妖,直接利用魔刀岂不快哉?”
玄琰面对云昱的欲加之罪愤然反驳,铿锵有力,字字真切,如果不是强压着自己的怒火,手中的药瓶早已成碎片。
她也顾不上尊卑之别,直视眼前的王,云昱反倒是闪过了一抹不以为然的笑容。
这一抹笑,让玄琰对此王更加反感,肆意揣测他人的忠心,这样的王……她没有再想下去,省得坐实她这个元玉山首席弟子心怀不轨。
“你倒是比你师父伶牙俐齿。找出这位救死扶伤的弟子,带她来见吾,吾必当面重谢。”玄琰听罢匆匆离去,连作揖都来不及,她本以为式微重伤不治身亡自己会牵连元玉山,谁曾想式微莫名痊愈牵扯出更大的麻烦。
经过一番言谈,云昱对玄琰倒有些另眼相看,这女子面对自己的压迫,依然不惧,思路清晰又守口如瓶。论实力以及处事能力,首席倒也实至名归,在同一件事情上他们也真是师徒同心。
白马饰金镯,香车遥遥入关来,云龙国尚书已安排人马亲临接待,此番贵客正是幽州来使。对方马车入关缓停,驾车的侍从跳下,向门前侍卫递上入关通文。
尚书见状亦下马上前几步,彬彬有礼道:“我乃云龙国尚书沈约,恭请幽州来使。”
话音刚落,一双手便从车内探出,掀开青褐色车帘。
只见一人肩绕裘毛,身披鸦青大氅,缓缓从车里出来。
他一头银色长发高高束起,尽管衣着较为厚实也可看出他身姿清瘦挺拔,额骨还长着一对分两叉的雪白犄角,月白色的眉目间透着淡淡的邪气;一举一动优雅轻缓,有一种道不清的尊贵雅致,如芝兰玉树。
这便是妖族吗?沈约面不改色,心想:听说妖族迷惑人心,此妖看起来竟有女子柔和之美。
“幽州来使兰泽奉幽州君主之命前来,有劳沈尚书远迎。”兰泽落落大方,丝毫不在意周围侍卫对于他样貌讶异。
沈约与兰泽客套两句后各自回车上马,朝驿站驶去。
兰泽坐在车内,微微掀起帘子探视城中繁华。
街边小贩三三两两叫卖,讨价还价之人也不在少数。
眼看此处阳光甚好街市热闹,兰泽不由在心中赞叹:云龙国不愧是气候宜人的国家,这样好的热闹在幽州可不常见。
“你不必亲自露面,这些人依靠我打发就行了。”与兰泽同乘一车的妖冷不防地打扰兰泽兴致,表达对刚才兰泽下车有不满。
这位表达异议的妖双手交叉在胸前,坐在兰泽右方,与兰泽雍容华贵的打扮迥异,他腰间与胸前都有短刀相配。
他一头棕黑色的头发全部高高束起,只是额前还垂留了斜分发丝,模样上看起来比兰泽更像人类。
“你看上去像幽州来使吗?倒像是过来寻架的。”兰泽放下帘子,回头打量了有些不悦的同伴,反驳到。
与兰泽一同前来的既是同修知己,也是他的左膀右臂,名唤赤燕,是幽州羽燕一族佼佼者。
赤燕对自己打扮倒是挺满意,他无视了兰泽的评价,反倒数落起对方:“幽州王位才坐稳几月,就迫不及待地出行。”
“不如你回去帮帮我?”兰泽好声好气地反问。
“帮你个角,你看我像懂管理国家的样子吗?”赤燕直起身子,指了指自己,说罢又拿出右侧携在腰际的酒袋:“要一起喝吗?”
“劝你少喝点,这里可没有你喜欢的‘昨夜星辰’。”兰泽摆了摆手,他无奈地看着赤燕,还是那么喜欢喝这酒。
此酒取幽州西北天山冰雪酿成,入口绵延诸香馥郁,开坛宛若星辰故名“昨夜星辰”。
可惜最初的酿酒者已经不在,兰泽看着对方自顾自地饮酒,也不知他是贪恋美酒还是思念故人。
幽州来使下榻驿站后,沈约严厉要求全员对来使样貌噤声,如果坊间又有妖族传言所有知晓者军法处置。
说起样貌异于常人,沈尚书倒有些不解,跟在幽州来使身边的侍卫看起来与常人无异,那名侍卫也是妖吗?还是屈于妖族统治的人类?
“这几日要委屈兰泽使者在此居住,莫要离开驿站,还请兰泽使者别怪云龙国臣民蝉不知雪。有何需求您尽管差遣我等。”沈约毕恭毕敬地来到他们的厢房,和颜悦色地提出了要求。
然而这简单的要求却是让兰泽身边的侍卫有些不满,他率先开口:“云龙国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吗?让我们在这里关几天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是我们百姓孤陋寡闻不曾闻见兰泽使者英姿,还请海涵。这位小兄弟若是想领略我国繁荣,沈某亦会派人陪同。”
这话让他厌烦,这人明摆着因兰泽样貌异常,才限制自由;真是愚蠢至极的人类,能目睹兰泽尊容你们还不知是三生有幸……
“无妨,有劳沈尚书安排。赤燕,你要不要和沈尚书感受一下人界风俗?”兰泽起身回了一礼,转头问这位脸色不怎么好看的知己。兰泽认同沈尚书所言,比起自己,赤燕看起来就和人类一样。只是穿着打扮看起来粗犷,不似刚才街上寻常人家。
赤燕哼了一声,转身走进内厅,懒得搭理这些言辞。
这些人说话真是喜欢拐弯抹角,反正他们此行目的也只有一个,如果不是因为兰泽目前比较虚弱,干嘛这么费劲。
想到这里赤燕又觉得兰泽折腾,明明没有完全恢复,还不好好在幽州待着。到云龙国勘察以及索要东西这种车马劳顿的事情,交由自己有什么就行?
赤燕翘着腿坐在内厅的椅子上,听动静得知,令人厌烦的人族已经走了。不过兰泽迟迟还没过来,这让赤燕心下一紧,立刻起身走出内厅。
不出所料,兰泽正伏着身子撑着木桌,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冷汗。
“唉,你就是太逞强了。刚刚修炼至此,还没有适应这些力量就要出门。”赤燕嘴里这么说着,还是把酒放在一边,小心地将兰泽搀扶起来背到了内厅的床榻上。
兰泽脸色很差,他双目紧闭,伴随呼吸加重脸部与颈部也开始发生变化:雪白的皮肤上开始出现青白色的鳞片,若隐若现。
赤燕只能在此守着,他听闻一朝登峰造极,会因难以承受新的力量而虚弱。这种情况也只能依靠自身调整,如果没办法适应,劳而无功是其次,重要的自身会有性命之忧。
妖族记载了五百多年前的一妖登峰造极,亦是第一位踏过天门的妖。传言当时天山灿烂炳焕,万妖甘心臣服。
而今赤燕眼前,收复幽州的妖,也是如此,但赤燕作为见证者,可没遇到记载中那种宏大场景。
元玉山后山,麟霜拿着那支玉笄出神。
凌晨麟霜刚把云昱送到,飞鸟便告知她,玄璃昏厥在水潭。
她匆匆赶回将玄璃带回屋内,直到现在还在玄璃还在床上。
最多一半功力,怎么要睡这么久?
麟霜朝床上瞥了一眼,玄璃今日倒是睡的很安稳,连梦呓都没有。
凌晨的游龙蜿蜒盘踞,让麟霜记忆犹新,这样的招式曾经属于那位故人;也不知玄璃醒来,能不能记起自己。
“醒来了就不要装睡了。”呼吸稍微改变都让麟霜发觉玄璃在装睡,她说完便拿起茶壶倒水,吓唬吓唬仍想贪睡的玄璃。
有被发现了,我心里叹气,我可是刚刚醒,哪里有什么赖床?
难道要像勤娘子一样,见光就弹开被子?
纵使有怨言,一听到哗哗水声,我也是不敢怠慢睁眼就坐起来,对上淡定喝水的麟霜。
“我的好麟霜,良辰美景正是休息好时候,你没看到……”
“太阳都要晒屁股了。”她看都没看我,一边喝水一边指了指房梁。
“你瞎说,我在屋子里,太阳怎么晒屁股。”我起身下床,坐到她跟前拿起她放下的茶杯,又帮她倒了杯水,一脸殷勤。
“今日凌晨,你倒是表现很不错,能让云昱有所忌惮。”麟霜收好玉笄,抿了口水,脸上有些赞许。
一睡醒就听到麟霜夸赞,不免有些得意,我冲麟霜摆摆手,眉飞色舞道:“这有什么。这个云昱特凶,一见到我就要掐死我,不过我后来发现,我好像比他厉害!要我再看见他,肯定不客气。”
边说我还边抱拳,将手指关节咔咔作响。
“除了利用环境加强功力,还想起了什么吗?”麟霜对我的心路历程毫无兴趣,反而抬眼正经地问我,眼神中甚至浮现出一些期许。
我有些发怔,她已经知道我的真身了?
还不等我开口,她仿佛已经读懂了我的想法,神色又变得暗淡,脸上的失落不知为何却让我倍感难受。
“看样子是没记起来。”她别过脸,喃喃自语,眼神也无光。
我咬了下嘴唇,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拉起麟霜的手:“麟霜你别这么难过,不就是这些修为术法吗?记不记得都无所谓了,你看我之前也可以做到箭雨呀。”
我以为麟霜是在为我的功力担忧,目前我也确实没有那么厉害。尽管想起了自己的真身想起了自己从何而来,也不代表我功力与日俱增。
依照凌晨看来,我目前还是只能在疗伤的基础上增添异彩。
她默默地看着我,让我有些心虚。
但见她勉强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我便鼓起劲,和她开始复述昨日惊心动魄的下山上山之路,希望她转移注意力。
玄璃绘声绘色的样子确实让麟霜沉浸,总会令她想到那位故人;她与面前的玄璃一样,总是和自己说各界奇闻;虽然很多都是她编撰的,明明过的很不自在,却要比当初的自己乐观太多。
“麟霜我有句话讲了你可不能骂我。”聒噪的玄璃突然停下,故作严肃地拍拍有点走神的麟霜。
“那要取决你说什么。”麟霜端起茶杯,正要喝水。
“云昱长得还挺好看的,就像是人们书画中的那些翩翩公子,比师兄,比东陵都好看。”
麟霜刚喝一口水,听倒这话直接咳嗽。
她重重放下茶杯,狐疑地瞪了我一眼:“肤浅。”
“你放心,长得再好看,我也不会对他手下留情,上来就要命。”我拍拍麟霜的肩膀,教她放一百个心。
这时她恢复了往日的冷淡,起身拉着我出门,我暗自叫苦:怎么这就开始切磋了。
“你要是喜欢皮相好的,妖界多的是。”麟霜一撒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我出手,我左右回躲出掌抵挡。
麟霜来势汹汹,拳头灵活轻快,让我不敢分心。
正午阳光下双方拳来掌往,几回合下来我有些疲惫,烈烈阳光热到让我呼吸急促。
结果是我肩膀挨下一拳,纵使麟霜出手不重,也让我踉跄后退好几步。
我揉了揉肩膀,连忙认输,躲进了溪流中。
“以后别中午打行吗?”我将脸微微浮出水面,朝岸上的麟霜抱怨,她怎么就不觉得热呢?
“你以为每次遇上麻烦,都能恰好在有利你的环境吗?稍微表扬一下就得意,云昱都没让你见识燎炏凶险。”
“他不让就不让呗……有时候认输也不是很丢人的事情。”面对麟霜的质问,我心里也没底气,越说越小声,最后将头彻底潜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