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昂张了张嘴,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他跪在地上,朝前方伸出手。病房的门在他面前咔哒一声,轻轻关上了。
半个小时后,手术室门上亮起了红灯。
里昂从不知道时间这么难熬。走廊里静得可怕,他很想抽支烟,却看到了墙上禁止吸烟的标示。他紧紧攥着那叠信,信封浸透了汗水和眼泪,变得皱皱巴巴。
他这几周天天陪着凯特,完全不知道他是何时写的。况且凯特现在连筆都拿不了,信上的字迹却十分工整。必定是在他来到乐园岛以前,凯特就已经写好了这些。
光是想到这一点就让他的心脏疼得厉害。里昂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字条,凯特昨晚把写着圣诞愿望的字条扔进了垃圾桶,他又悄悄把字条捡回来。他展开字条,上面只有一句话:想活下去。
里昂把脸深深埋在手臂间,痛苦的闭上眼睛。他从清晨一直坐到下午,期间有护士委婉的请他休息,被他拒绝了,他的眼里全是血丝,死死盯着手术室的门。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突然开了。他打了个激灵,立刻跳起来,几个浑身是血的护士匆匆冲出来,脸色惊惶。
“出什么事了?”里昂连忙捉住一个护士问道。护士颤声道:“血……”
“什么意思?血浆不够了吗?快去血库调啊!”里昂扯住她的衣领咆哮道,声音刺耳破碎。小护士被吓哭了,里昂摔开她冲进手术室,里面弥漫着浓重的血腥。里昂一阵眩晕,他从不知道一个人体内有这么多血,积了几厘米厚,竟没过了他的鞋面。执刀医生都吓傻了,忘了给她夹上动脉钳,鲜血还在汩汩从破裂的大血管中涌出。
“这……这是怎么回事?”里昂强作镇定的问道,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医生呆呆的望着他:“不知道,我们本打算给他输血,结果发生了剧烈的排异反应……”
“排异反应?这是排异反应能解释的吗!”他猛的拔高了音量。先前的小护士带着血袋回来了,颤颤巍巍的把血袋接上输液架,但外人的血根本输不进他的体内,伤口依然鲜血奔涌。凯特已经陷入了休克,面色灰败,血压和心率急剧降低,所有仪器都在发出尖叫。
“用我的血!”里昂突然醒悟过来,急忙挽起袖子,“输血带呢?快去拿输血带!”
“什么?”
“把我的血输给他!”他急得猛推护士一把,护士愣愣道:“但是骨髓……”
“给他,全都给他,快点去拿!”
输血带很快拿回来了,这是从活人身上采集鲜血的设备。里昂急忙拆开输血包,拿出针头扎在自己手臂上。殷红的血沿着胶管流入凯特体内,里昂抬高手臂制造适当的压强,就在这时,凯特微微睁开眼睛,跟着又闭上了。
她的心跳骤停。
里昂大惊失色。医生连忙准备除颤,强烈的电流通过心脏,刺激着中枢神经,她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心电监护仪上浮现了短暂的波动,跟着又归于静止。
“凯特?凯特?”他迭声叫道,凯特静静的阖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里昂感到被掐紧了喉咙,一阵又一阵电流通过身体,凯特紧紧皱着眉,好像极为痛苦,她的眼皮微微颤动,半睁的眼里目光涣散。里昂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对,就是这样。挺住,不要闭上眼睛,你不是还有要见的人吗?”
滚烫的泪水落在氧气面罩上,凯特终于认出了他,轻轻眨了眨眼睛,里昂紧紧攥住她的手,抚摸着凯特冷汗涔涔的脸:“爸爸在这里,不会再丢下你了。我爱你,我们都爱你,你要活着,好好的回去。”
凯特极轻的点了点头,嘴唇微微翕动,里昂把耳朵凑到她的唇畔,才听到她在念一个人的名字。里昂愣了片刻,突然痛彻心扉。
你那么恨他,逃离了与他有关的一切,宁愿孤零零的死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可是在生命的最后,尊严和爱恨都不重要了,你只想再见他一面。因为离开他的每一秒,你都在疯狂的思念着他。
里昂冲出手术室,不顾满手的血开始拨电话,但拨到一半,他突然改了主意。里昂红着眼睛盯着拨号键,却始终没有按下去。他回到手术室,跪在病床前。
“我刚才打了电话,他很快就会过来。”他撒谎道,“你要坚持住。”
凯特相信了里昂的话,点了点头。窗外暗了又明,明了又暗,她睁着眼睛,苦苦支撑着不肯死去,只为了见兰斯最后一面。但凌晨时分,她终于等不下去了,再次陷入深度昏迷,失去了自主呼吸和心跳。
“心率零,测不出血压。”
“全心停搏,无脑电波活动,瞳孔散大。”
“继续抢救,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罗斯先生回来!”
“不可能。”一名护士检查着她的瞳孔,摇了摇头,“心脏已经停跳超过二十分钟,救不回来了。”
主治医生走出门,向里昂宣布临床死亡。里昂几乎疯了,他不敢相信自己又做错了事,甚至没能满足凯特最后的愿望。他号啕痛哭,仿佛丧子的野兽,声音凄厉刺耳至极,几个人都按不住他。但不管他怎么声泪俱下,凯特都没有理会。
考虑到莱特临走前的叮嘱,医生商议后,给凯特上了人工心肺机,徒劳的吊着她的命,等待奇迹发生。两条导管从她的心房中引出暗红的血液,经氧合器氧合后,将鲜红的血液重新输入动脉。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生命体征,靠身上的管子和仪器来维持生存的假象。里昂坐在床边,翻转她的手,想读懂掌中的生命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