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护眼底掠过一缕幽光,目光变得游离不定。
他翻身下马,对门口久候他的侍从微一颔首,最后跟随他穿过两扇门,走至宇文泰寝屋前。
走廊内的烛光昏暗,与外头深赭天边的薄暮冥冥正好相对。
待行至门前,宇文护已经敛起自己游移的眸光,最多也只是一闪而逝,令人难以察觉。
看他虎目,竟呈现出一副泛红的模样。
“都督,请入内。”随侍低声朝宇文护说道。
宇文护不再迟疑。
“吱呀”一声,他缓缓掀开了门,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引他而至的随从,并未跟进来,显然事前有宇文泰的吩咐。
宇文泰正躺在病榻之上,已完全没有了先前南征北战之时的英姿雄发。
他显得瘦削而虚弱,病恹恹的气色,让人心中生惊。
宇文护虽有心里预设,可也不曾想到,短短数月之间,一个人竟可消瘦憔悴至如此地步。
屋中除他再无一人。
“臣护叩见主公。”
“……萨保,”宇文泰难得地温声说道,却明显有些力不从心,“坐。”
宇文护字萨保。
榻前正摆有一个团子。
“人之将死,总愿再向浮图之祖借些年岁,可天终不假年。”
宇文护也不拿捏,谢过后就跪坐于宇文泰面前。
熹微的烛光,将两人的背影投射到墙面之上。
宇文护沉默不言,只等宇文泰说话。
“你应该猜到,吾命已尽矣,如今是要托孤于你。”
“叔父……”
宇文泰伸手,让他噤声。
“听我言……”宇文泰喘息着说道,仿佛每说一句话便要耗费巨大的体力,“外有诸胡咄咄逼进之患,侧有逆齐虎视眈眈之慑,朝中高悬柱国凌权驾上之困,州郡之下又有各地拥兵擅权之忧。”
宇文护不禁心有所感,起身叩首道:“恳请主公保重身体,静心休养,来日定可光复中原,重振河山。”
“莫说无用之言了……吾已无多时日。”宇文泰虽是言语无力,可虎目灼灼,目眦尽裂地盯着宇文护。
宇文护与其对视须臾,只觉浑身一凛。
“如今,吾将朝中之事,尽皆托付于你。这些年,你跟随叔父我南征北伐,军中、朝中俱得威望,能令人服。”
宇文泰款款地望着他:“此刻即将撒手人寰,吾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世子。吾百年之后,孤儿寡母,主少国疑,如何是好。”
虽说如今宇文泰仅是魏国权臣,谈何也称不上“一国”。
可他们心底明白得很,魏国迟早称为宇文氏的囊中之物。
宇文护可没觉得宇文泰言“主少国疑”有何问题。
他抬头,撞进宇文泰的灼灼眸中,眼中已然闪现泪光:“臣护定会尽心竭力,辅佐世子,以保我宇文氏基业不失,社稷长存。”
“你要保我世子无虞……”
“吾托以幼孤,知萨保你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宇文护听闻宇文泰气息微弱地提及世子宇文觉,心中不禁一紧。
心中暗暗琢磨,这是在敲打自己?
“臣是世子从兄,主公之侄,定然不负主公,护世子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