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真人却只是吝啬地抽出一丝阳元之气、融于剑身,发出的声势、却比杨朝夕更为可怖。
两人又拼斗了许久,杨朝夕才猛然间一记暴斩,斩在了公孙真人避无可避之处,公孙真人撩剑格挡,两柄木剑却再也承受不住,双双断裂开来。而这将近一炷香的拼斗,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杨朝夕反手将断剑收好,向公孙真人拱手拜道:“观主不变应万变,弟子今日受教了。”
公孙真人却是袍袖一挥,手中木剑便消失无踪:“冲灵子,你毕竟年少。于许多剑招剑意纵然烂熟于胸,用起来却还做不到如臂使指。若过得十年、再对上你,我便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了。”
杨朝夕便拱手再拜,开口奇道:“观主,您那袍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道法,当真出神入化!便是什么都能变进去、也什么都能变出来吗?”
公孙真人笑道:“这却不是什么道法!而是江湖卖艺之人、用来招摇撞骗的障眼戏法,叫做‘袖里乾坤’。我似你这般大时,便对这些最为感兴趣,后来因缘巧合、学了这么一手。刀、剑、拂尘之类,小些的物品可以藏一藏,关刀、蛇矛、画戟等大一些的物品,便无论如何也藏不住。你若想学,改日便将其中诀窍教给你。”
吴天师见两人比斗结束,也笑着走了过来:“玄同老弟剑法若拙若朴、已臻化境,随意挥斩中所使的、俱是从万千繁复中凝练出来的招数。你一把年纪,这原也没什么出奇。只是这般打法,若要不败容易,若要取胜突围,却总少了些一往无前的刚猛。”
公孙真人笑道:“果然,老而不死是为贼!你这老道武艺平平,眼光却是毒辣。我公孙氏的剑法,初时也不是这般景象,纵然精妙凌厉,却仍有不足之处。我脱籍修道这些年,慢慢将一些体悟加了进去,又改了剑法的立意,所以才是你眼前看到的这般模样了。”
吴天师捋了捋白须,对他的嘲讽也不以为意:“老道看了一番,却有了些不同的见解。私以为你的剑意,比之我这小友,已然落了下乘。”
公孙真人也不介怀,笑道:“如何落了下乘?愚弟愿闻其详!”
吴天师说话间,已颇有几分责备之意:“你少壮之时,游历各地、大败四方,见识了许多人的武技功法,能取其精妙、化为己用,这份本领,老道也是钦佩的。不过你入道籍清修之后,几乎从未下山,于世上各门各路、武技功法的演化,便所知不多了。
而你又将少壮时见识过的东西、与修道体悟融为一炉,闭门造车地创出了‘翠云道功’、改良了‘公孙剑法’。于道门而言、虽称得上丰功伟绩,却和老儒生皓首穷经、寻章摘句炮制出的慷慨文章,有何区别?”
公孙真人神色肃然:“吴天师所言,确是愚弟惭愧之处!我少时学道、中年入籍修行,本就是存了避世不出的想法。既然选择逃避,心中必然偏安一隅,于诸事诸物,便觉眼不见为净了。
若非后来兵连祸结,我看不下去生民遭屠、才愤然与长源道友联手。只怕到如今,也只是个吃斋诵经,兼囤些香火之资、以求终老的庸碌道士罢!”
吴天师叹道:“读书万卷,不如交游四方。我熟识之人中颇有惊才绝艳者,譬如那李太白,诗文、剑术俱佳,也是个修道的居士。长年累月在外游历,虽未曾专心悟道,但剑术修为却远超诸人,皆因他剑不离手、常在生死一线中顿悟。所以修道、习武,总是要学以致用,不能为人所用的,又何谈高明?”
杨朝夕见气氛有些肃然,便开口道:“吴道友,你说那李太白我知道,师傅长源真人跟我讲过他,‘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嘛!只是早些年便不在人世了,若他肯专心修道、不乱嗑药,至少也能活到观主这般年纪。所以‘活下来’才是长胜之道。纵然惊才绝艳,若英年而逝,只会引人唏嘘罢了。”
吴天师大笑:“小友想法妙绝,正合‘不死长生’之义!便是老道,也辩不过你。你想回护你家观主,这本是无可厚非。但有些道理,拿出来清谈一番,也不会就伤了和气。小友多虑了!”
公孙真人也笑道:“冲灵子,吴天师是忠言逆耳、苦口婆心。我身为一观之主,你们一众弟子自来尊敬有加、不敢忤逆,但好多耿直谏言,却再听不到了。如今他肯直言不讳、指出问题所在,于我而言,却是感激不尽的。”
吴天师又道:“小友,你虽年少,短短一番拼斗中,却劈削随心、不拘成法,剑招多变、剑意迭出!我观你所使的‘公孙剑法’,比之玄同老弟、却更耳目一新。
老道近来左右无事,还会在此叨扰些时日,小友课业之余可来寻我,观星望气、道功武技、驱邪捉鬼……但凡老道会的,你若愿学,悉听尊便。只是希望日后,你能真正贯通百家武艺、博采众长,将我修道一门发扬光大。”
公孙真人拍了拍吴天师的后背,笑道:“今日时辰不早了,咱们都回去歇息。有什么没说尽兴的话,明日再说、也是一样。”
吴天师听罢,笑着伸出手指、点了点公孙真人:“也罢、也罢,来日方长!我辈修习道法,本就不能急于求成。小友!咱们回观。”杨朝夕便也点头笑笑,跟上了二人。
此时明月当空、风流云散,月轮四周晕出五色华光。那株古木被三人抛在身后,在暗夜峰头上渐渐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