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记忆中,自从嫁给简朴后,自己就是个月光族,都当月光族20多年了,她已经麻木地接受这个现实了。
记得离婚前,哪一年年底不用还贷款了,楚寒露就有种天下掉馅饼的狂喜。
自从嫁给简朴后,她夫妻俩就是在无休止的贷款、还贷、再贷款、再还款的循环中度过的。
简朴的木材厂的摊子铺的越来越大,贷款的数额也成正比例上升。
楚寒露依然清晰记得,自己嫁给简朴时,俩个深爱的人都是奔着余生去的。
可是爱到最后,只剩下相识一场,不能不说让人扎心,而又无奈。
楚寒露走进一楼的洗手间,来到盥洗池开始一天的清扫工作。
盥洗池里一堆堆泡过的茶叶、菊花、枸杞、红枣等物品,外人看着令人作呕。
楚寒露却熟视无睹,她用戴着皮手套的双手将这堆堆残羹捧起,放在脚底下的垃圾桶里。
负责后勤工作的韩主任走进一楼的洗手间,看着楚寒露淡然而专注地清扫着盥洗池的茶叶等污垢。
韩主任心里一丝内疚,上次扣除楚寒露一天工资,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严厉了,甚至有些苛刻。
公司先后招聘好几个清洁工,楚寒露是第六个。
前五个清洁工也都是女性。
一个要照顾坐月子的儿媳辞职不干。
一个手脚不干净被他炒了鱿鱼。
两个追着他提高缴纳养老金的数额,未满足辞职不干。
还有一个因公司员工将茶杯的茶叶倒进盥洗池发生争执,辞职不干。
这个楚寒露已经干了近一年,是个比较神秘的人。
一不让公司给她缴纳养老金等“五金”,老韩并不知道楚寒露是病退的中学教师,有一份退休工资。
二是她对任何人都唯唯诺诺、言听计从。
三是楚寒露从不多说一句话,常常给人一种哑巴的错觉。
还有一件让韩主任好奇的事就是,她经常直勾勾地望着一个点陷入深思,不知在想什么。
韩主任不知道楚寒露的这些表现是抑郁症患者的病情所致。
等韩主任从卫生间出来,盥洗池水池里清扫的明光埕亮,地板也擦拭地一尘不染。
楚寒露已经不在一楼卫生间了。
韩主任知道,她这是到二楼清扫卫生了。
中午时分,楚寒露已将两个楼层的卫生间清扫干净,大小会议室也是窗明几亮。
就连摆放杂物的小库房也整理的利利落落,看着让人舒服。
该是打扫走廊的时间了,楚寒露左手提一桶干净的水,右手执拖把来到走廊最东面。
公司老总大蒋五十出头,中等个头,腆着个大肚皮,一副弥勒佛的笑容。
走出总经理办公室的大蒋,见好友兼损友汪浩瀚站在门口直勾勾望着东面。
循着他的眼神朝东面走廊望去,只有那个其貌不扬的女清洁工弯着腰专注拖着走廊地面,再无其他。
大蒋以为被汪浩瀚看上眼的美女手下已经消失在走廊,斜睨着眼笑问,“哎哎,我说,你是不是看上宋会计了?那可不是个省油的灯,精着呢。”
总经理办公室以东的办公室,只有公司会计小宋能入汪浩瀚的眼,那是个30出头的美女。
其他办公室的员工不是男性,就是些长得歪瓜裂枣的中年女子。
别说一向对女人外貌格外挑剔的汪浩瀚了,就连从不挑嘴的大蒋都觉得无从下口。
汪浩瀚丝毫没在意大蒋的调侃,心神不宁地跟随大蒋进了办公室。
他一屁股坐在大蒋的椅子上,正色道:“想好没?你那几套房子出售不?”
大蒋犹如发现新大陆般,不可思议地啧啧戏谑道:“哎呦喂,我的汪老总,啥时候开始对生意这么上心了?你这一周竟然来我这里两次打卡,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记得今早上的太阳从东边出来的,你不会瞄上我公司的美女了吧?!说实话,哪位美女入你的眼了?”大蒋斜靠在做自己奢华的办公桌上,左手托着右胳膊肘,右手摸着自己的下巴,上下打量着汪浩瀚。
在大蒋多年的记忆里,用凡赛尔体来说,“穷的只剩下钱”的汪浩瀚,虽是入股跟他旗鼓相当的股东,可对生意上的事一向爱答不理,一年来公司两趟就相当不错了。
这个经济公司,汪浩瀚占有49%的股份。
最近,这汪浩瀚可是跟变了个人似的。
一周来他公司两次,真是太新鲜。
汪浩瀚一脸的不耐烦,“废话,去把走廊那个女清洁工喊进来,让她进来倒个茶水。”
大蒋一脸的惊愕,用右手小指伸进耳朵,掏着耳屎,眼睛瞪得溜圆,“老汪,你饥不择食了?”
汪浩瀚顺手抄起办公桌上的一本娱乐杂志,狠狠地砸向大蒋,“你他妈脑子里就那么点男男女女的事呀?!”
大蒋见好就收,圆球般的身子碎步跑到门口,对着走廊面对着他、低头拖地的楚寒露喊道:“那个谁?你来下。”
楚寒露低着头使劲用拖把擦拭着地面上一块硬币大的污渍,这是谁呀,竟然把黄痰随口吐在地上。
专注干本职工作的女人根本没听清公司老板在喊她。
大蒋又连着喊了两声,楚寒露仍没反应。
不得已,大蒋走到楚寒露面前。
努力低头拖地的楚寒露挪动拖把后,见那块污渍总算消失了,她轻松地叹口气。
可是,视线里一双裎亮的男士皮鞋,楚寒露慢吞吞抬起头。
看见眼前的男士像看怪物般端详着自己,她连忙站起身,结巴道:“蒋,蒋老板,有何吩咐?”
听了楚寒露的话,大蒋愣怔一下,重复道:“那个谁,你到我办公室来,给客人倒个茶。”
楚寒露忙不迭点点头,举起双手,示意道:“我去洗洗手,再过来。”
没等大蒋答应,楚寒露提着拖把和水桶朝卫生间走去。
可能是水桶太重,她的右肩微微侧着,双肩一高一低吃力地朝卫生间走着。
返回办公室的大蒋脑子里想着,没啥文化的清洁工一般都是回应,“有啥事”或“嘛事”。
可这个掉在人堆里,再普通不过的女清洁工怎么会说“有何吩咐”,听上去有点文化的样子。
他迷惑不解的走进办公室,看着汪浩瀚满眼的期待。
大蒋解释,“她洗洗手就来。”
“哎,这女工哪里不对劲,说不出来,我刚才连着喊她五六遍,她只顾着拖地,竟然没听到,拖个地至于这么全神贯注嘛?”大蒋嘴里唠叨着。
他没注意,汪浩瀚用手捋平银灰色的上衣,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架势。
“笃笃笃”,随着一阵怯怯的敲门声,楚寒露没等大蒋喊请进,她低着头走了进来。
总经理办公室清洁工作也在她的范围之内。
她轻车熟路走到东北角的小柜前,看着养生壶里褐红色的浓茶。
楚寒露弯腰从小柜抽屉里取出两个一次性纸杯。
她双手端着飘着茶香的水杯走到茶几旁,弯腰,小心翼翼把茶杯放在茶几上,“先生,请喝茶。”
楚寒露直起身来,就在抬头的刹那间,汪浩瀚英俊的五官再次映入她的眼帘。
汪浩瀚不冷不热地望着她,他双眼的眼角纹都那么清晰。
楚寒露心想,岁月不饶人呀?!
连汪浩瀚都有眼角纹了,看来,岁月对任何人都很公平的。
她客套而疏离地朝汪浩瀚点下头,转身离去。
走出总经理办公室,楚寒露机械地挪动着双脚朝卫生间走去。
二楼的走廊还没拖完,一楼的走廊一向是最脏的,够自己忙一阵子的。
汪浩瀚端着纸杯呷一口浓郁的普洱茶,内心的狂澜只有他自己知道。
刚才,他跟楚寒露双目对视的那一秒,读出了她双眼的空洞、冷漠,和疏离。
“老汪,你真不会看上这个女清洁工了吧?!”大蒋拉着转椅坐在他对面,一脸的好奇和八卦。
汪浩瀚放下茶杯,答非所问,“在你眼里,这个女清洁工是个啥人?”
大蒋回想着楚寒露应聘公司后的表现,“胆小怕事、忍气吞声,话不多、事儿也不多,干活卖力、不惜力、老实巴交的,一个标准的良家妇女。”
汪浩瀚苦笑着说道:“知道不,很多年前,用现在的话来说,她是别人家的孩子。”
“啥?!什么别人家的孩子?”大蒋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算了,说了,你也听不懂。”汪浩瀚摆摆手,落寞地说道。
汪浩瀚站起身来,提醒道:“大蒋,现在的政策开始治理炒房了,没听说,房子是用来住的,不是用来炒的。我决定把我那几套押着的房子卖了。”
“哎哎,你安排下,我手上那两套住宅、一套别墅也卖了。”大蒋望着走到门口的汪浩瀚提醒着。
汪浩瀚没接话茬,他的脑海里全是楚寒露现在的样子,一个土的掉渣的家庭妇女、女清洁工。
往日的灵气和聪慧被岁月摧残的消失殆尽。
他烦躁地有点想骂娘。
他怎么有种看到林黛玉沿街乞讨的感觉?!
记忆中的神童楚寒露性格单纯善良,犹如白纸般干净。
少女时期的她也曾清纯灵动,五官平庸,但那双眼明亮的颇有光彩,显得灵气逼人。
汪浩瀚知道她不懂人情世俗,除了学习优秀,没有一技之长,甚至不会做家务。
他曾无意中听年龄相仿的发小楚国庆说,妹妹楚寒露的内衣内裤、鞋袜都是妈妈高雨和姐姐楚白露给她洗的。
在家人的宠溺下,楚寒露只管心无旁骛地做好“别人家的孩子”就行了。
12岁以全年级第一名成绩考入高中,15岁参加高考,考上了宁城师范学院,18岁毕业分配到宁城中学任教。
汪浩瀚以为,楚寒露永远都保持着那份天真单纯、朴实无华,无忧无虑度过余生。
没成想,近30年不见,她竟然成了这幅模样。
惨不忍睹!!!
汪浩瀚宁愿今日来大蒋公司证实,这个清洁工只是酷似楚寒露,并非楚寒露。
至少自己心中的那点美好还存在心底深处。
可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此刻,提着干净水的楚寒露杵在走廊最东头,眯着眼望着走廊西头消失的高大身影。
她使劲甩甩头,又全身心投入到拖地这项伟大的事业上来了。
多年前,她曾以为自己是竹马的青梅。
可是,竹马是青梅的竹马,自己却不是竹马的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