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东是被一声公鸡打鸣给叫醒的。
他迷迷糊糊从床上翻身坐起来,外面已经大亮,抬起手表看了看,竟然已经十一点钟了。
看到未摘掉的手表,他又想起昨晚没有洗澡稀里糊涂地就睡着了。
一声打鸣之后,于东又听到母鸡咯咯咯的叫,声音离得不远,听起来就在外面菜圃。他起身推门,看到菜圃里面正在忙活的冯明。
冯明不知从哪儿弄的尼龙网,在菜圃里面圈了块地,把老家送来的几只鸡放在了里面。里面还摆了鸡食盆,看来是要把它们放在这里养着了。
于东抓了抓凌乱的头发,笑着开口道,“老冯,你就不怕鸡养在这里被我给吃了?”
冯明抬头看了看于东,“你睡到现在啊,昨晚喝得不少,回来没顶住吧……这鸡你要吃就吃呗,你杀得好鸡么?”
“杀不好,总归吃得好,只要有鸡,还怕没人帮忙杀?余桦会杀鸡,他虽然是个牙医,但是也摸过手术刀,别说杀鸡了……”
“他还能杀人不成?”
“杀人不知道,不过我估计他能给鸡割阑尾。”
“鸡还有阑尾?你不要欺负我是体育老师不懂生物。”冯明嗤笑一声,抓了把稻壳撒到鸡圈里去,“看你这样子,昨晚没洗澡吧,这大热天的,邋遢。”
于东笑道,“我怀疑你昨晚给我喝的是假酒,回来就晕了。”
冯明不屑地笑了笑,“你平时就二三两的量,昨晚干了半斤还能走路,我酒假?”
“这不就对了嘛,别人的酒,我喝二三两就不行了,你的酒我能喝下去半斤,你说你酒假不假?”
“得,说不过你。”冯明把盆放下,拍了拍手,“我放点鸡食在旁边,你没事帮着喂点。”
还没等于东回话,冯明就扬长而去。
于东看了看正在啄食的几只鸡,抻着胳膊回了房间。这天气不洗澡,确实有些扛不住,他准备先洗个澡,然后再去食堂吃饭。
不过刚回屋,就一眼看见桌上散落的几张纸,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字。
他皱了皱眉毛,这是什么东西?摸着额头想了好半天,才终于想起来,昨晚喝完酒回来迷迷糊糊好像写了一些东西,至于写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
拿起一张看了看,不太看得懂,字比较潦草不说,排版也完全没章法,横着写的,竖着写的,甚至还有斜着写的。
有些字跟别的字重叠在一起,看起来一团糟。
不仅如此,即便能够勉强认出来,很多也不成句子。
像什么“吃了么”“没吃”这种废话也经常出现,看起来似乎毫无意义。而且里面有大量上沪方言,还有一些别字。
其他几张纸也大同小异,看起来就是喝醉后的呓语而已。
主要他现在没时间细细研究,洗澡跟吃饭更加重要。好在天气热也有好处,弄点凉水冲一冲就行了。
洗完澡后,神清气爽地去了食堂,正好碰到满面红光的胡长青。
“胡书记,碰着什么喜事,这么高兴?”
胡长青正在打饭,刚要了一份红烧肉,见到于东,又对打饭的人说,“小赵,给于老师也来一份红烧肉。一张两块的,一张三块的,正好。”
递了两张饭票过去,给于东的饭盒换去了一大勺红烧肉。
红烧肉是食堂招牌菜,一份五块钱,算是个奢侈品。不过因为供应量不多,所以虽然不便宜,但是来得迟点还真不一定吃得着。
“呦呵,这喜事还不一般啊。”
“嘿嘿,走,咱们坐下说。”
两人并肩走到一个空桌坐下,胡长青笑呵呵地说道,“今天发了笔小财,犒劳一下我自己。”
“怪不得,原来是发财了啊,那我运气不错,还蹭到一份红烧肉。”
于东到也没问胡长青发了什么财,不过胡长青主动说道,“吉米拿《外星猴子》拍个什么剧,给了十万块钱授权费,去掉杂七杂八的钱,还剩六万五千块,今天终于到我手上了。”
“十万块钱版权费,还剩六万五,什么杂七杂八的要这么多钱?”于东诧异道。
“之前我从公司那边陆陆续续赊了不少东西,电脑,电话之类的,一直没还完,这次一下子还掉了,而且我现在一年的收入过五万了,要开始收我的经纪人抽成了。”胡长青笑着解释道。
说到要收抽成了,胡长青不但没有心疼,反而流露出一种自傲感来。
不过想一想确实也是,按照吉米跟他们签的合约,开始收抽成了,也就证明他们赚到钱了,而且不是什么小数目,至少得五万。
胡长青刚才说发了个小财,其实六万多块钱已经不能算是小财了。虽然这两年经济发展迅速,放水不少,钱没有以前值钱,不过对于一个大学教师来说,六万多绝对不是小数目了,毕竟两万块钱就能搞一套房改房了。
不过胡长青也不用考虑房子的事情,他虽然平时住单身宿舍这边,但是学校给他分的有房,只不过一直没去住,另外他在本地还有一套老宅子。
“回头我也得去买一个手提电话,现在好像降价了。还有笔记本电脑,台式电脑太笨拙了,也没办法带来带去……”
于东看着胡长青兴奋地规划着自己要买的东西,不禁感慨,这老胡的心态还是年轻,赶时髦啊,别的像他这么大年纪的人赚到钱恐怕也只是想着存下来。
就算要花,估计也不会想到电子产品上面。
老胡对电子产品有着一种迷一般的执着,你让他平时花几块钱吃个红烧肉他可能会心疼,但是拿一两万块钱买电脑,他就不会太在意。
于东觉得挺好的,老胡不愁吃不愁穿不愁住,儿女双全,而且基本都要交掉手了。他现在工资也不低,以后还会越来越高,即便没有稿费这个额外收入,也没什么生活压力,为自己的喜好花费一些钱财完全可以理解。
至于他口中的什么剧,于东是知道的,吉米之前就跟他说过要搞个科幻系列剧,当时剧本都已经写好,现在估计都已经开始拍了。
之所以选择《外星猴子》这类的小说去改,也是因为情节简单,戏剧性强,而且很搞笑,拍出来市场前景应该很不错。
吃过饭,于东先回了宿舍,胡长青则去了办公室那边。
回到宿舍之后,于东给自己倒了杯水准备休息休息,又看到桌上被他收拾好好的那几张纸,便顺手拿了起来。
这会儿闲工夫多,正好研究研究自己昨晚到底写了什么,毕竟这种喝醉了写这么一大堆东西的事情还是于东第一次经历。
一开始,还是像之前那样什么都看不明白,不过看了一会儿,开始有了一些头绪,这里面写的好像都是以前自己的所见所闻。
比如“苏阿外国跑了”,于东猜测应该是“苏阿姨跟外国人跑了”。
这是他小时候村里面发生的一件事情,苏阿姨原名叫什么于东已经忘了,只记得是村里廖正南的媳妇,夫妻俩因为一直没孩子关系不好,经常吵架,后来村里来了一个外国男人,很快苏阿姨也不见了。
村里人都说苏阿姨看上了外国男人,跟他跑了。
那时候于东还小,也不知道大家说的是真是假,只知道那两天村里面确实是来了个外国男人,苏阿姨也确实跑了。
这句话旁边是“廖离不生”,于东猜测自己应该是想写“廖正南要离婚因为儿子不是亲生的”。
这是前两年发生的事情了,苏阿姨跑了之后,廖正南没过多久又接了一个新老婆回家,后来生了个儿子。
孩子出来之后,廖正南到处跟人宣扬他能生,是前妻有毛病。只不过前几年,他发现儿子不是亲生的,要跟现在的老婆离婚。
“廖离不生”的上面是“陶被子”。
这事情就要讲到于东上初中的时候,他们学校有个美术老师叫陶文文,年轻靓丽,有一天他们班里的同学梁鑫晚上路过陶文文宿舍的时候,正好碰到校长在里面,校长还跑出来跟梁鑫说话,让他帮忙拿床被子过去。
这事情挺魔幻的,当时梁鑫跟同学们说的时候,大家都不太相信,校长儿子跟于东他们还是同班同学。不过后来校长确实跟老婆离婚,然后跟陶文文结婚了。
再后来,校长p娼被捉,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
反正这里面记录的东西乱七八糟的,什么年代的都有,包括五六十年代于东还没出生时发生的事情,而这些事情都是于东后来听长辈们说的。
里面出现的人物有学生、老师、外来务工人员等等等等。
他们之间的这些事情时间线很乱,一会儿是五六十年代的事情,一会儿又是七八十年代的事情,一会儿又是九十年代的事情。
有些能连在一起,有些又根本毫不相关。
不少琐碎的事情,于东都不太记得了,但依旧被喝醉了的自己记录了下来。
于东想了想,又重新找出几张新的纸来,想要把昨晚写的东西整理出来。
他原本以为并不难,但是真做起来就感受到了其中的难度了。
一方面记录的这些内容确实简陋潦草,另一方面很多事情要想半天才能想得起来,还有一些压根就一点印象都没有。
整整花了半天的时间,于东才算把上面的内容整理得七七八八。
这会儿故事线竟然明朗起来,从时间来分应该是三条线,五六十年代,七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后两个其实可以合并到一条线上面去。
里面涉及的人物很多,故事也很多,有的能连在一起,有些则彼此独立。如果这是一部小说,则是一部带着一点史意,专注于上沪市井的小说。
但是单单如此,它还成不了一本小说。
于东需要加几个主要人物把里面的故事串联起来,让他们从最早的五六十年代活到九十年代。而且要表现上沪的变迁,本地话肯定是少不了的,但是纯本地话又对非本地读者很不友好,他又得花心思改造本地话,让人既能通过语言感受到上沪,又要让人能够看懂。
只不过于东这样做的话,后面金羽澄的繁花可能就未必会出来了。
但是相比于《繁花》,于东会做得更加彻底,他本身对方言写作这块没有任何执着,即便是改造过后的方言也只会是他作品中的边角料。
因为他担心这些东西反而会把自己的创作给限制在一个圈子里面,于东在读《繁花》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金羽澄似乎是被自己改造的这种语言给限制住了。
又或者,他是被网络连载给限制住了。
于东要写上沪,却不可能写出来《繁花》,昨晚写下的这些呓语让他很有感触。
这种神奇的意识流动让人捉摸不透,却又十分迷人。
不过于东没有急着动笔写,他想再等等,说不定还能从这几张纸上“破译”出更多东西来。
……
这么一搁就过了好些天,于东几乎都快把这事忘了,不过他自己也不急。
到了七月初,新房的家具开始往陆续往里面搬了。同时,于东也开始写请帖,准备趁着七月份挨个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