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里屋忙活的妇人一边埋怨,一边端着碗往外走:
“晌午吃啷多做甚?只剩米饭爱吃不吃…”
一掀开帘子,出来就看见站在院里笑嘻嘻的敬玄,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连忙又钻了回去。
伍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乡下妇人小家子气,伯爷不要见怪…”
说着又转头朝里头呵斥道:
“磨蹭什么呢?没见伯爷饿得都站不住脚了么?”
“来了来了…”
妇人这回重新端了一碗饭出来,上面搁满了肉片子,看上去就跟一座小山似的…
伍娃子吞了吞口水,立刻不开心了,冲妇人嚷嚷道:
“阿娘我也要吃肉!”
伍文端着碗一脚就揣在他屁股上,怒骂道:
“滚一边去,没见谁家小子有你这么能吃的,才刚攒了些钱,成天就想着吃吃吃,小心将来讨不到媳妇儿…”
伍娃子听罢撇撇嘴,坐到一边生起了闷气。
敬玄接过碗筷也不客气,大大方方的坐下就开始吃。
忙活了一上午,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虽然饭菜不如家里丫鬟烧的香,可偶尔吃一顿农家罐子饭也别有一番滋味。
“对了,伍叔,上回送过来的图纸做好了没?”
敬玄吃着饭,还不忘过来的目地。
伍文用手随意抹了一下嘴,立即起身往屋里走去,没一会儿就提着一个木盒子出来,恭恭敬敬的摆放在敬玄跟前:
“都做好了,伯爷,您做这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用的,怎么非得用黄杨木,这玩意儿老沉老沉了…”
敬玄闻言神秘一笑:
“等将来你们就知道了。”
空出一只手打开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一百零八颗大小相同的花色牌,顺手抄起其中一块,熟练的用大拇指摸了两下,敬玄嘴角都笑咧开了:
“五饼…”
然后翻过来一看,上面果真是一大四小五个圆圈,惊得在旁边偷瞄的伍娃子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蹦出一句:
“玄哥你真神!”
敬玄哈哈一笑,作为一名牌友,这都是基操啊。
随后又挑拣出几个拿在手里看了看,敬玄对伍文的手艺大为满意,为了不让人通过木头的纹理推断出牌面,还特意嘱咐过他刷一层桐油在上面,没想到连这也做得分毫不差。
“伍叔,得空去找一趟云叔把账结了,你说多少就多少。”
敬玄非常满意,打算让伍文再做几副麻将出来,想着家里留两副,再给那谁送一副过去。
伍文连忙摆手道:
“要甚钱,这些日子承蒙伯爷关照,家里进项从不曾间断,区区一点小玩意儿,就当俺送给伯爷的礼物了…”
伍文说的是真心话,自打敬玄来了之后,隔三差五的就请自己做工,别的不说,就上回帮着修葺牛尾沟的祖坟,前前后后都挣了二十来贯大钱,已经有底气说出这番话了。
敬玄一边刨着饭,一边摇头道:
“别啊伍叔,将来还有许多活计要请你帮着做呢,一码归一码,我今日过来不单是来提货的,还有一件事想与伍叔商量商量。”
伍文一愣,连忙拱手说道:
“伯爷有事只管吩咐,说甚商量不商量的,怕是折煞了小人…”
“是这样的…”
敬玄想让伍文干脆来帮自己做长工,按月结钱,现在家里的人手已经陆续到了,即将开始大规模的开荒工程,这时候若是能找些信得过的人手来帮忙,自己也能省下许多麻烦。
不过伍文的反应却出乎敬玄意料之外,原以为固定有钱拿,会让他一口答应下来,岂料他竟然有些犹豫。
“伯爷,可否容小人好好想想?”
敬玄十分意外的看着他:
“怎么,嫌钱少?钱的事好说,保底一月五贯,按工程进度每月还有额外的奖励…”
伍文摇摇头:
“不是钱的事…”
伍文说完还看了一眼正在对麻将上下其手的伍娃子,嘴角蠕动了半天,似乎有话想说。
敬玄随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伍娃子,弄得这傻小子抠着后脑勺一脸不知所措。
“伯爷,实不相瞒,家里就这么一根独苗,将来继承香火还要全靠他咧…”
听他这么一说,敬玄恍然大悟,连忙笑着摆手道:
“只是做工而已,不是什么卖身契,不耽误你们老伍家传宗接代的,我保证…”
也不怪伍文会这么胡思乱想,毕竟这个时代卖身为奴的事情比比皆是。
尤其是这两年因为大环境不好,许多走投无路的穷苦人家为了能活下去,主动卖身的不在少数,只是一旦签下“卖身契”,也相当于丢弃了尊严和自由。
而沦为奴婢之后,首先就是失去姓名,在宗族观念尤为强烈的古代,这必然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剥夺姓名,是主人家宣告对奴婢的所有权,一般只是随便用一个代号代替。
像家里的青花,流莺就是这样,出身寻常的她们,哪会有识文断字的父母给她们取这么个雅称,这都是长姐给她们取的,听说长姐手里还有好些个以花为名的丫鬟,什么红花白花的,数不胜数…
而奴婢就算有朝一日有了拥有姓名的机会,也无法恢复自己的姓名,而是需要主人赐姓,当然这并不是一种恩赐,随了主人的姓,同姓便不可成婚,这其实是为了避免自己的子孙与家奴子孙通婚。
说到底,这还是因为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所致,在主人眼中,一日为奴便终生为奴。
作为奴婢,哪怕是恢复了自由之身,哪怕是恢复了自己的姓,在身份和地位上也是低人一等,此种身份甚至会延绵到子孙后代。
在《颜氏家训》中,有“耕当问奴,织当问婢”的记载,可见奴婢大体可分为苦力奴婢和杂事奴婢两类,而实际上,像长安城的那些大户人家,奴婢的种类还要更多。
一般来说,与主人家越亲近的地位越高,如贴身婢女,贴身侍卫等。
另外,有一技之长的奴婢能够被主人赏识的,也有着较高的地位,如能歌善舞或者能诗善文的舞姬或书童等。
伍文担心一旦按月从敬玄这拿钱就会成为奴仆身份,从而丢失了他老伍家传宗接代的机会,为了让他放心,敬玄想出了一个法子:
“伍叔,咱们签订《劳务合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