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周,你的感冒就已经痊愈了。此时已是三月下旬,趁着这几天没有下雨,你去了一趟梯田检查围墙的稳固性和土渠的排水性,偶然间的,你在一些树根下发现了雨后新长的蘑菇。你认得出来一些,是常见的香菇和双孢蘑菇,也就是外国人最常吃的白蘑菇。你摘了一些,回到村庄里,正巧看见女特务开着一辆摩托板车来到路口,板车上放的是一只切分好的整牛。
“巧啦,来帮忙吧!”
冰箱里的牛肉已经吃完了,女特务花了一早上的时间,竟然是杀牛宰牛去了。你惊异于她可以一个人完成如此复杂的工作,但一想到此前的日子都是她一个人过的,也就释然了。
你帮着她将牛肉用保鲜纸分装好,放进了冷库里。看着这么多新鲜的牛肉,你脑子里有了个大概的食谱。
第二天中午,你正式宣布剥夺了女特务的厨房领土主权。女特务非常不爽地领着星期天和雪莉去了天文观测站。你趁这当口,开始准备晚饭。
你从冰箱里取出了一整条牛里脊——昨夜你已经对这块牛里脊做了吸水、密封,冷藏处理,经过十二小时的排酸,这块里脊的酸碱度达到平衡,正是肉质最鲜美的时候。
你在里脊上撒了些黑胡椒和盐,放到一旁静置。而后,又取了个盆,用面粉,水和盐揉成面团,加入黄油混合,反复对折,擀面,将黄油薄而均匀地混入面皮之中,做成了酥皮。
随后,你又取出洗净的白蘑菇,洋葱,香菇,蒜瓣,用刀切得细碎,小火热锅,将这些食材放入锅中翻炒,待到菌菇的香味散发出来后,你又加入了黄油、盐和黑胡椒继续调味。这就是制作惠灵顿酥皮牛排所需要的蘑菇酱了——如果能有松子仁和奶酪,味道会更加正宗,但你手头食材有限,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你将蘑菇酱放到一旁备用,洗了锅,热锅冷油放入里脊,开始煎肉。这一步并不是为了把牛肉直接煎熟,而是为了封住牛肉内部的汁水。待到牛肉表面煎到变色,你便将其夹出,放到干净的砧板上,抹上一层黄芥末酱,又用保鲜膜把蘑菇酱均匀地和牛排紧实地裹在一起——看起来像是用保鲜膜包成的巨大牛肉糖果。
你将裹好的牛肉放进冰箱里冷藏定型,这一步需要花上不少时间。你在女特务的屋子里翻翻找找,从沙发垫子底下找到了被她藏起来的香烟,走到屋外点了一根消磨时间。
你好奇女特务这段时间总往天文观测站跑是干嘛去了。但她这人多份时候神神叨叨的,问了也讲不清楚。你吹了口烟,伸出手来,手背上多出一颗小小的水珠。
——又要下雨了。
半小时后,你回到厨房,取出牛肉和酥皮,用酥皮仔细地包裹住已经定型的牛肉,再次放进冰箱冷藏。四点多钟,天上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你将惠灵顿牛排表面沾上一层蛋液,小刀斜切,划出纵横交错的花纹,将烤箱预热到180度后,开始烤制。
这块牛排有两斤多重,烤制的时间会稍微长一点。你透过烤箱不时查看酥皮的上色程度,四十分钟后,酥皮已经呈现完美的焦黄色,像是一块热烘烘的面包。你在表面覆盖一层锡纸继续烤制。
雨已经越下越大了,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女特务一人二狗跑进门来,将披在头上遮雨的外套挂在衣架上,捋着贴在脸上的湿发,长舒了口气。她鼻子翕动了几下,由衷地感叹了一句:
“好香啊!”
她跑到厨房里,看到你正在清洁用过的厨具。
“张思睿,你做了什么饭啊?”
“惠灵顿牛排,还差几分钟。”
女特务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竟然还会做这个?”跑到烤炉前蹲下,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左看看右看看。
老实说,你心底也有些忐忑。毕竟这一年多以来你也不怎么下厨,很难保证自己做的牛排是不是原汁原味的。不过,至少在你将牛排从烤箱里拿出来的时候,它的卖相是极佳的。
当烤箱掀开的瞬间,整个厨房都弥漫着面包房里独有的烘焙香气。女特务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你手上的盘子,说:
“看起来真的很不错……”
“你还是先去洗手吧。”
你取了盘子和刀叉,将惠灵顿牛排从边缘开始切下两指宽的一片,酥皮烤的酥脆,中间的牛肉呈现出诱人的玫粉色,正是完美的三分熟。牛肉外面的一圈酥皮裹得相当紧实,不会掉渣,而里面夹杂着的蘑菇酱已经和牛肉彻底融合在一起。这下,不仅是女特务,连你都食指大动了。
女特务早已洗好了手,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当你把牛肉切到她的盘子里时,她非常郑重地双手合十,说:
“我开动了!”
她切下一小块连着酥皮的牛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你拿着刀叉却没有吃,颇有些在意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嚼得很慢,也很斯文,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她平时不这样,她平时总狼吞虎咽的。
吃完一块,她放下了刀叉。右手环过胸口,左手肘放在桌上撑着脸,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她微微歪着头,用你无法理解的眼神,直直地盯着你。
你心底越发忐忑。你看见她的眼眶不知为什么突然开始泛红。这让你感到慌了,似乎自己犯下了什么大错,你小心翼翼地问:“不好吃吗?”
“没有,没有。”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这样子有些狼狈,“嗤”地笑了一声,又急忙拿起刀叉,一块一块地切起牛肉,大块地塞进嘴里,像是在掩饰尴尬。她囫囵着说:“很好吃。”但她的眼泪止不住了,像泛滥的泄洪闸,不住地从眼眶里流出来,她一边努力地吞咽着,一边用袖子抹着眼泪,说话时带上厚重的鼻音:
“吃这么多会胖的……”
你哑口无言。切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是毫无疑问的美味。你突然发觉你好像一直都不理解这个女人的想法,但此时此刻,你又好像理解了一些。
你只记得她独立,果敢,聪明绝顶,比你年轻,更比你有为。
这些外在的假象让你一直忽略了很基础的一件事。
当时人类全部消失后,只剩下你孤身一人在城市里游荡时,你经历的每一分绝望,她都一分不少地经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