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薛锷躬身应了,尚书台负责诏令起草下发事宜,然也不是他一人能定夺的,还需转呈丞相,但现在……丞相乃是太子亲舅舅,应是也没有异议的。
于是将卷轴小心翼翼合起,躬身告退。
殿内重归于平静。
皇帝这才看向太子,见太子不知何时已跪伏在地,便温声唤道:“起来吧。”
李玄夜伏地不动。
皇帝靠在枕上,语气虚弱:“朕常年病着,朝中事务杂乱,多亏有你才能安闲片刻……这江山总是你的,朕早该歇歇了……”
李玄夜听着这谆谆之言,只觉心乱如麻。
皇帝撑着一丝清明,又问:“朕听说……秘书阁一案,赵昔微翻供了?”
李玄夜心下沉重,沉默了一会儿,待将情绪悉数敛去,才道:“前朝事务,自有儿臣操持,父皇只管安心养病。”
“太子。”皇帝眉心微锁,只说了两个字,便难受得紧了,断断续续道,“……朕知你……知你念着旧情,多有犹豫……然,此乃国事,不可怠慢……”
李玄夜便抬起头来:“此案一则事关重大,二则证据缺损,三则涉及谶纬秘术,倘若随意定罪,恐致天下沸腾。”
“也罢……”皇帝说了这么多话,颇感虚弱。
但他不肯就此打住:“……就算没有证据,赵子仪也留不得!”
少有见皇帝这么决断无情的一面,李玄夜不由一怔:“按父皇的意思,杀无赦?”
皇帝冷冷一笑,病气沉沉的脸上闪过一抹戾气:“是!”
他撑着气息,一口气说了下去:“……赵子仪此人,他抛下沈氏转纳徐氏……是为了爬上丞相之位;而他合谋沈氏毒害你母后,还不知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为了这个目的,他连未出世的儿子都能下手……他今日敢抛妻弃女杀子,明日便能弑君窃国取天下……”
他气息急促,胸口起伏,“此人,断不能留。”
李玄夜默然,良久才道:“只是赵氏——”
他望向皇帝,“她袒护赵家,烧毁证据。其行虽可恨,其情却可悯……”顿了顿,“她到底曾与儿臣举案齐眉,儿臣不欲夺她性命。”
皇帝静了静。
许久,才开口:“……朕少时即位,寒来暑往,已二十九年矣……”
他将后脑枕在床头,声音越来越淡,“时光匆匆,忽而白首,今年朕才三十九岁……可你母后,已经离开朕十五年了……那一年,朕也就二十有四……”
十岁当了皇帝,受制于太后,不过是个傀儡。
十九有了发妻,她文武双全,胆识过人,为他谋夺权力,为他叱咤朝堂。
他一步步从傀儡皇帝,羽翼丰满,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
他爱她敬她,为她荒废六宫,为她专情一人。
然而,不到五年,她却撒手人寰。
那一年,他二十四岁,他彻底失去了她。
那些彻夜难眠,噬骨锥心的日子,他熬了过来,也生生熬出了一身病痛。
“……朕这段时日,经常做梦,梦到那年的中秋,我与她携手同游,天上长河烂,人间明月光……”
李玄夜只觉胸口刺痛,不敢再听。
皇帝不忍追忆,也不忍让太子再听:“皇儿,”他轻声唤,“父皇在说什么,你可明白?”
李玄夜忍下翻涌的情绪:“儿臣……明白。”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明日诏书下达,你便是我李家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