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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老师,我想跟您一起去李子行者那里,可以吗?”毛毛雨站起身来,做起了暗操。眼睛里带着虔诚与向往。

“自然可以,李子行者会很开心的。”莫其道笑着打开了收音机播放音乐,自己在毛毛雨身前打起了暗拳。

“老师,接下来的作业——”毛毛雨开口,却被老师截住了话头。

“专注。”莫其道轻声提醒。

毛毛雨听话闭嘴,一时忘了活在当下的意思。

毛毛雨很快进入状态,伸出手臂、踢腿、旋转、侧卧,将身体与心灵结合,全身畅通,精神爽利。

待清醒到一定时刻,老师丢给了她一盆仙人掌,交给她接下来的一个作业。那就是,以仙人掌的视角,观察着这个世界,没有限制,但十天后得完成。

毛毛雨只疑惑一点,问道:“老师,为什么是仙人掌?”

莫其道一本正经回道:“我家里只有仙人掌还算轻巧,不然阳台上那些大盆的植物你搬起来也不方便啊。”

……毛毛雨沉默。

暗时代有规定,一个孩子出生伊始便由父母决定是否给孩子请老师,老师可以自由决定是否答应,因为,一个老师一生中只能有一个学生,一个学生一生中也只能有一个老师。老师负责跟教育有关的所有经费,可按照自己的规矩给学生布置作业,没有所谓的假期,没有所谓的上课标准,学生不听话,则会上报暗教局,那个专门负责师生事宜的机关,轻则通报批评,重则监禁几日。直到学生考到工作证书为止,学生才可享受和老师一样的地位,二者有缘,便可做一辈子的朋友,那时已无作业可言。余下的,只靠自己的修行。

告别师傅,毛毛雨打车回家,进屋后,放下仙人掌,拿出手机,和兜里的便签纸,刚刚司机大叔写给她的,因为他车里放的一首歌简直太合她的胃口,就请他告诉她歌名,司机跟她说是树森组合的歌曲,树森组合有三位歌手,一个黑种人,一个白种人,一个黄种人。他们长居商河森林,刚刚成名的歌手,因为参加一档可朋秀的音乐节目,凭实力走红,潜力巨大。

毛毛雨下载了他们全部的歌,自上个月开始,他们只出了一张专辑,里面有六首歌,毛毛雨下完后开始试听,只觉有创意、有内容、有深度,旋律简单优美。简直实力圈粉。

手机里循环播放着树森组合的歌曲,毛毛雨在客厅里四处走动打扫卫生,仙人掌被她暂时放在了阳台,之后骑着自行车去超市购物,填满了冰箱。

忙完后,爸妈回来做午饭,他们吃过饭出去上班后,毛毛虫便到阳台坐着,双手撑着下巴,认真的盯着那盆仙人掌,陷入深思。

不知不觉,皓月当空,月明星稀。期间爸妈下班回来后都是轻手轻脚的没有打扰她,毛毛雨一直在静坐、思考,放松的身体,专注的目光。

直到哥哥的声音出现,毛毛雨才回过心神,抱着仙人掌出去。

“哥哥”毛毛雨还没见到人就喊。

“毛毛”毛毛虫略有沉重的语调响起,面容有些憔悴,眉头紧锁,眼神极为不清。

毛毛雨见状,不由担忧问他:“哥你怎么了?”,总觉得他遇到了什么事,不然一直以来笑眯眯的开朗的哥哥怎么会作这番表情。

爸妈坐在沙发另一头,优雅而缓慢的喝着暗绿茶,暗时代最美味的一种名茶,和暗无茶并列为暗时代两大瑰宝。以颜色黑绿相间、口味清新、略带苦涩、隐有醇香著称。一直是爸妈的心头爱。

相比毛毛雨的担心,他们只是坐在那里,偶尔抬眼看一眼哥哥,却丝毫没有要询问的意向。

对于毛毛雨的问题,毛毛虫没有立刻回答,他慢慢的盘腿坐了起来,手放在了两个膝盖上,睁大了眼睛,坐直了身体,直视正前方,深深地做了几个腹式呼吸。

继而开口:“连森乡死了一个人。”

毛毛雨想了一会儿,犹豫道:“每天都在死人。”言下之意,这是很稀疏平常的一件事。

“可他是我杀的?”毛毛虫目光似在闪烁,又仿佛无比坚定。

“为什么?”毛毛雨相信哥哥,她只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若真是触犯了暗法,哥哥就不可能回来,暗时代虽然有贫富差距,但却没有法律的不同,除非哥哥杀人合法。

毛毛虫顿了一会儿道:“我们一起上山采药,他被毒蛇咬了,虽然我即刻给他吸了伤口,可是,那是暗毒蛇,毒素进入人体的一秒钟便可以遍布全身,任何药物和措施都挽救不了。而且——”

“而且?”

“而且,它会让人全身抽痛不止,折磨人二十分钟左右才会让人死去。”

“你——”

“我见他表情痛苦的狰狞,声音惨烈,全身乌黑,便,便用镰刀了结了他。”

“那——”

“我原本不觉得我做的错,反而觉得自己帮助了他解脱,我对生死看的向来很开。可是……

”可是?”毛毛雨低眸呢喃,因着老师的教导,她似乎已经知道了哥哥的纠结与遗憾,以及自责。

毛毛虫似是陷入了回忆,回忆起当时他的不以为然,回忆起当时那个男人的痛苦,回忆起,他的家人的无声指责,以及,村长的语重心长。

他又一次皱起了川字眉,却还是坐的笔直。

“后来,他的家人没跟我说过一句话,等了好久,村长找我谈了些话。”

“他说……”毛毛雨平静的看着他。

毛毛虫笑了一下道:“他说,没有人可以决定另一个人的死亡,那个人生前修行无数,却不想遭遇意外,可即便死亡,对修行人来说也是一种机会,我却生生的扼杀了这个机会,这个虽不是他心所愿却代价惨重的机会。”

其他的话语不必再过多说明,毛毛虫已经知道其中轻重,他是第一次懂得死亡的奇妙,第一次懂得修行的……起承、转合。

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厌弃的心理。

之后,他就告别了连森乡,连夜赶了回来。

毛毛雨沉默,爸妈还是安静的喝着茶。

毛毛虫已经闭上了双眼,嘴角没有上扬的趋势。

毛毛雨突然开口道:“哥,你可以为自己的想法而难过,不必推卸责任,但也要记得,客观的看待修行。修行可是天意,可是人为,他既然已在生前修行,就像我老师说的那样,无关乎死的过程长短,只在乎证悟的准备。有时,一刻也可永恒。”

毛毛虫依旧闭着眼睛,没有开口说话。

爸妈放下手中的杯子,相视一笑,回到卧室睡觉。

毛毛雨走到厨房端出热在锅里的饭菜,留了一半在锅里,虽然哥哥很可能不吃,她还是留了。

吃过晚饭,收拾完东西,洗了个澡,她也回到自己的房间,临走前把客厅的灯给关了,然后打开了投影灯,照的整个客厅都是宇宙的投影,清晰、悠远、神秘、浩淼。就让哥哥……在整个宇宙的陪伴下,安然度过这一夜,明天又是那个他最舒服的自己。

毛毛雨又做了一个梦,梦到她自己正在死亡,但是她一直笑着,即便呻吟着,痛苦的呻吟着。

谁也不知道,她小时候曾经见过一个变态杀人狂,在一个荒废的建筑里,一个全身黑色的高大男人,举着一把刀,面容平静的将一个女人剁的粉碎。

她那时十岁,躲在椅子背后,全身抽搐,汗如雨下,却丝毫不敢出声。

即便她后来用公用电话上报了暗察局,即便那个人是暗时代通报十年的变态杀人狂,即便……那个女人死的很惨,但她都挺过来了,她曾经惧怕着那段经历,连老师都不知道的经历,时至今日,不知是什么原因,她收获了一些东西,从这段经历中。

她可以接受撕心裂肺,她可以接受跌宕起伏,她可以接受残暴无情,却不会自己经历,她,只爱平静。即便生活于她不平静,她可以以自己的视角,化为平静。

第二天一大早,毛毛雨自然进入状态,抱着那盆仙人掌,刷牙、洗脸。

“哥,早”,出了洗手间,哥哥躺在沙发上,听着她昨天下载的树森组合的歌曲。

“早”毛毛虫笑着露出一口白牙。神情轻松愉悦。

毛毛雨见状调笑:“哥,这是树森组合的歌儿,树森~森~。”

毛毛虫眯着眼似是威胁的看向她。

“你抱着的是你的作业吧?”声音有些阴沉。

“你猜到了”毛毛雨笑眯眯的。

“小心我让你交不了作业。”

“怎么让我交不了?”毛毛雨倒是很好奇。

“寸步不离的跟着你,看你怎么静心思考。”

“也是,不过……哥,大不了我到时交一份空白给老师。”

“老师愿意?想去暗教局了吗?”

“不是,到时我就说,仙人掌没有思想,不,仙人掌可能有思想,但不会人类语言,而我,不精通两者之间的翻译,所以,你懂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可以蒙混过去的。”

“恩~哥不信。”毛毛虫摇头晃脑享受着音乐。

“实在不行,我还有最后一招。”毛毛雨见他得意,很好心的告诉他自己的法宝。

“什么?”毛毛虫问。

“师母啊”毛毛雨笑着答道。

“师母?你师母不是去世了吗?”毛毛虫惊讶,记得毛毛雨三年前就去参加过师母的葬礼。回来后在家缓了两天才恢复正常。

“是啊,不过师母生前曾向老师要了一个愿望,就是可以免我三次应付作业的机会,我还一次没用呢。”毛毛雨呲牙咧嘴,对着毛毛虫。即便那是师母不小心将她的脚烫脱皮的补偿,她也没打算用过,今日才记起这样一个渊源。正好用来堵住哥哥,逞得一时之快也是好的。

“可是师母都不在了,你的莫老师还会遵守?”毛毛虫不以为然,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

“当然,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老师对师母的感情非常深厚,凡是师母对老师的嘱咐,他都照做,而且还会说是师母做的,偶然他的这种行为会让不知情的人感到莫名其妙,或是恐惧,但老师很正常,也很清醒,他只是以这种方式,既怀念了师母,又照顾好了自己。以此经常念起对师母的爱。”

“……我无话可说了,就不该跟你这丫头辩论。”

“嘿嘿,哥哥你不困吗?不打算睡觉了?还喝咖啡。”毛毛雨问道,自己倒了一杯妈妈榨好的石榴汁。她痛经痛的厉害,所以妈妈经常给她准备石榴汁喝。

“不困,我很有精神,等会儿洗个澡,去拜访我的老师,我也该做新的作业了。谁让我还没拿到工作证呢。”毛毛虫说的有些“凄惨”,但是神情格外轻松自在,状态很不错。

毛毛雨为自己的哥哥开心。

“二毛吃早饭了”毛妈妈做好早饭喊道。

毛爸爸闻声停止了打拳,最后做了一个吐纳,洗个手,同二毛一起,去厨房端饭。

饭后,各有各的事情做,一家人相互拥抱了一下,开始走自己的路。

暗时代的人活的很清醒,自小儿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没有那么多纠结,没有那么多羁绊,先收拾好自己,然后再彼此给予温暖和陪伴。潇洒、温馨,活的痛痛快快的。

家里只有一个抱着仙人掌的毛毛雨,又是一副老僧入定的姿态,一坐,又是半天的时间。

毛毛雨静坐着窗边,外面下着小雨,窗外的绿竹青翠欲滴,上面点点滴滴的透明水珠,清新养眼。毛毛雨抱着仙人掌,将它和翠竹来回比较,闻着雨天特有的气息,毛毛雨玩的不亦乐乎。

“叮铃”门铃响了一声。

毛毛雨带着与她形影不离的连体仙人掌去开门。

门一打开,只见是一对浑身湿漉漉的老夫妇,头发半白,有些瘦,但是格外精神,眼睛明亮而睿智。见他们手上拿着一束暗萝花,墨绿混杂的一只棋子大小的花儿,在细长的绿色枝茎的映衬下格外典雅、怡人。

“请问可以让我们喝碗姜汤,洗个热水澡吗?”老人礼貌问道,声音平和温润。

老妇人一直保持着微笑,善意而淳朴的微笑。

毛毛雨也是一抹傻笑,起身给他们让路,然后关上门,自己打着雨伞走在前面一点领路,他们淋得很透,她就不必再用雨伞做样了。

一进屋,毛毛雨就招呼他们去浴室洗澡,老夫妇很随意,俩人一道去洗,没有什么顾虑。

毛毛雨将他们微笑着送给她的暗萝花插到花瓶里,放了些水,然后开始煮姜汤。

毛毛雨去到父母的房间给他们拿了两身爸妈的休闲装,还有鞋子。当然,她事先发了个短信给他们,得到了他们的同意,即便她知道爸妈肯定会同意,但这是起码的尊重。爸妈也不会觉得她客气。

两位老人洗了澡,,吹了头发,喝了姜汤,坐在沙发上和毛毛雨聊天。

“老人家是乔镇的吗?”毛毛雨也喝了几口姜汤。

“是啊,小姑娘去过?”老人和蔼可亲。一直攥着老妇人的手。

“去过,不久前一次作业,就在乔镇完成的。那儿的人都喜欢在雨天唱歌。”毛毛雨笑的有点傻。

“的确,这是我们乔镇的传统,在雨天唱歌淋雨,是对自己心性的一次绽放,是与自然的亲切接触,是我们对于这个星球的归属。”老人笑道,声音里有几分自豪,那份身为乔镇人的欣慰。

毛毛雨没有问他们难道不怕感冒生病之类的,因为这些问题有些蠢,就连暗时代三岁大小的孩子都知道,想要得到什么,就要有付出什么的准备,但在同时可以尽可能的做好防护措施,减少损失的发生。

“我也试过,感觉很特别,很激荡。”毛毛雨说道。

“是啊,这几天在芒市化缘了几日,恰逢下雨,我们禁不住在雨中唱跳,但年纪大了,不像从前,不能太受寒,所以就来小姑娘家麻烦了几番,多谢了。”老人说完和老妇人双手合十向毛毛雨拜了一下,毛毛雨见状也回了一礼。

“二位是佛修吗?”毛毛雨好奇问道,只有佛修才会化缘。

“不是,但我们喜欢各种修行方式。”老人用沉着的语调,解答她可能有的疑问。

毛毛雨闻言点头,“是我不够开放”。

老人闻言笑道:“小姑娘哪里话,我见你姿态淳朴而洒脱,也是一个通透的修行者,平日肯定少不了欢乐,生命活的极为有趣罢。”

“嘿嘿,哪里哪里。”毛毛雨傻傻乐道,被人夸有些不习惯。

老妇人慈祥的看着她,第一次开口说道:“你很喜欢暗萝花吗?”声音温柔似水而又沉稳有力,毛毛雨狠狠地被惊艳了一把。

“是的”毛毛雨见她视线朝向自己的额头,不由抬手摸了一下,“这是几年前爬山时遭遇泥石流,被一个小石块儿砸的,不偏不倚,正中额头。伤好后留下了疤,有些难看,我就纹了一朵暗萝花,很个性吧。”毛毛雨很庆幸被砸的位置,也很满意这个美丽的刺青。

“恩”老妇人应道,“我背上有一朵大的,年轻时候纹的,我也很喜欢暗萝花。”

“老人家是同道中人啊。”毛毛雨用一副略显夸张的语气调侃道。

老妇人呵呵笑了起来。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三人说说笑笑谈了几个小时,期间毛毛雨做了几份水果沙拉,为了他们的身体健康着想,她没有切蛋糕饼干。

坐的久了,毛毛雨在两位老人的请求下放了首轻音乐,三人在客厅跳起了舞,三人手牵着手,带着清净的笑容,跳着简单的舞步,随心而发的舞,即兴创作的步。配合的天衣无缝,因为,“失误”不是失误,自然,天衣无缝。

忘我欢乐了片刻,老夫妇要告辞了,临走前老妇人将左手腕上的一串菩提子手链送给了毛毛雨。

“它陪伴了我三十年,保存的还算良好,不是什么贵重的玩意儿,只赠于你,当作心意。”

“老人家不必介怀,你们不欠我什么,此次交谈,我收获甚丰。”

“小姑娘心宽着放,我二人与你颇为投缘,日后只怕很难再见,饶是这短暂的缘分,还是想纪念一下,只愿这串跟着我们跋山涉水的菩提子,可以承载着我们对你的美好祝愿,好好陪伴你。”

“好,晚辈收下了,老人家的心意,我会好好珍惜。”毛毛雨有些感动。

“恩,那我们就此别过吧,你进去吧,不用送我们了,好好修行,期待以后你的作品的播放。”老夫妇走出了大门,向她微笑告别。

“恩,你们二位要注意健康。”毛毛雨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好说的,因为两位心性纯熟的老人家要比她见识的多了。

“恩”老夫妇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毛毛雨站在门外注视着他们的背影,注视着她亲手给老妇人设计的发型,注视着他们的身体语言、注视着他们牢牢牵着的手。想象着……自己未来的伴侣,自己的爱情。直到不小心被仙人掌扎了一下才回到现实,将刺拔出来,而后进屋拿钥匙,带着仙人掌出去溜达去了。

这晚入睡之前,毛毛雨坐在自己的书桌旁,打开台灯,拆开今天早上邮差送过来的信,她的好朋友,连吴的。

连吴与她同龄,却不在一个城市,她在大丁洋的西北地区、何丹市,离芒市有很长一段距离,坐飞机的话,也要飞上一天一夜的时间。

她们自幼相识,是在一次六岁儿童的自由聚会上认识的。暗时代没有所谓的最高领导人,但是法律、教育、经济、文化、工作等包括一些公益事业,都由不同的机构负责,大家都是平等的,都是大众的一些声音。暗时代就像一个大家庭,没有地位的高低之分,只有修行的深浅,和做人是否努力的区别。

那时她和她都刚过六岁,均前往溺市参加每年都会举办的自由聚会,暗时代的人自一岁伊始,一直到十八岁成年,溺市都会为他们举办一次专门的自由聚会,让同龄人来参加,年幼的由家长陪护,再大一点就可以独自前往。拿着出生证明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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