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回家!
殷承祉很喜欢这个词,说完了又在心中反复咀嚼了几次,牵着的手更加的紧了,恨不得将两只手融在一块似得。
冯殃又觉得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了,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死孩子这般的死心眼了?
“阿央有话要与我说吗?”
“闭嘴!”冯殃沉着脸道。
殷承祉没嘻嘻哈哈地糊弄过去,更没认认真真认错,反而更加的得寸进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了。
他忽然伸手,紧紧地抱住了她。
“殷……”
殷承祉抱着他猛然转身。
冯殃恼羞成怒的话戛然而止。
“啊——杀人了——”
“殿下!?”
冯殃用力推他。
“别动!别动!师父别动!”殷承祉却抱得更紧,将她整个人都护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双目猩红,他绝不会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绝不能——
“殷承祉——”
热热闹闹的大街瞬间陷入了惊恐当中。
燕王遇刺了。
大白天的,就在闾州城的大街上,遇刺了!
这不仅仅是对闾州城治安的一大羞辱,更是对总督府、燕王府,乃至于整个锦东的折辱。
在自己最重要的地盘上,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混进了刺客还不止,竟然还成功实施了刺杀,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殿下如何了?!”十五才一出来,一群人便都围了上去,崔怀首先开口询问,急的满头冷汗。
十五吐了口气,“崔大人放心,弩箭没有伤到心脉,殿下会没事的。”
崔怀一连问了三次,都得到了相同的答案,才肯相信,毕竟任谁看过了燕王当时的情况都不会觉得他没事,弩箭几乎穿破胸膛,任谁都不可能没事,不过,他也相信十五不敢胡说,而且以殿下……再说了不是还有那一位在吗?“没事就好。”
他松了口气,冷汗都几乎把衣裳浸湿了。
“崔大人,如今追查刺客方才是最要紧的。”十五提醒道,他们留在这里除了让外边的人猜疑燕王到底伤的多重之外并无任何的好处,所以,还是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去。
崔怀,以及他身边的一众官员,脸色都十分的不好看,让燕王在闾州城遇刺,他们每一个人都难辞其咎!
当然,最大的责任还是崔怀这个总督!
“请转告殿下,下官定会缉拿幕后之人,之后,再亲自来向殿下请罪!”说完,便带着众人离开了。
闾州城戒严。
燕王府里里外外防卫增加了一倍有余。
欧阳三这个亲卫长差一点就引咎抹脖子了,让刺客混入闾州城而没有察觉,闾州城各级官员是都难辞其咎,而没有保护好燕王,则是他这个燕王府亲卫长的大罪。
“他自己找死,你还能拦的了?”
然而,在他请罪之时,他们的夫人却是如此说。
欧阳三吸了口气,当时的情形其实也不是不能避免的,只是……“夫人,殿下是见不得夫人有半分的危险。”
“滚吧。”冯殃多余的一句话也不说了。
欧阳三只得退下了,自然,引咎抹脖子的念头也散去了,就算要死也得先找出那幕后凶手才死!
燕王真的没有大碍吗?
自然不是。
弩箭穿胸,哪里能没有大碍,哪怕没有伤到心脉,可失血这一关便很难过,更别说后续的感染之类的了。
也庆幸弩箭上没有抹毒。
当然,燕王会熬过来的。
十五很有信心,“殿下那些年受过比这更严重的伤,却都安然好了……”估计也没有比他更淡定的大夫了。
“他受过很多伤?”冯殃忽然问道。
十五点头,“很多。”
冯殃盯着脸色惨白的殷承祉,明明不久前还能作天作地地将她气的差点就懊悔当初怎么就把他捡起来了,转眼,便躺在了这里了,明明无需如此,他明明知道哪怕那支弩箭真的射到了她,她也不会……当年在皇陵之中,他不是都看过了吗?
“夫人,殿下是怕了。”十五轻声道。
怕什么?
不就是显而易见吗?
“他就是——”冯殃的话没有说下去,胸口澎湃的情绪让她连话亦说不出口了。
醒来的这些日子,她不是没有听过他到底有多苦到底有多难的事情,心疼是有的,毕竟是自己千娇万宠养大的孩子,可也没真的太真切地感受到过他的那些苦那些难。
她纵容着他,多半也是因为出自于习惯,还有那么一点心疼,更认为这些纠缠不过是熊孩子的死心眼。
只是因为当年皇陵的事情过于的惨烈,吓到了他了。
那些所谓的喜欢,不过是少年郎春心萌动而身边最熟悉的恰好是她而已,若没有当年皇陵一事,他不至于执拗自此。
他只是没分清楚爱情和愧疚、感激罢了。
可现在……
“他脑子到底都装了什么东西!”她说的咬牙切齿,甚至连他手中始终拽着的手都想抽回来了。
可她才一动,本来好好睡着的人,竟然有醒来的迹象了。
那从来没有散去过的恐惧和痛苦更清晰地显现在了眉间。
冯殃瞬间不敢轻举妄动了。
她竟然不敢?
她冯殃竟然也有不敢做某件事的一日!
这是现世报还是……
“我是他师父!”冯殃盯着自从醒来之后一直在为殷承祉说话的十五,“他脑子不清楚,难道你们也不清楚吗?!这么些年了,你们就没一个人能……”
“冯姑娘。”十五打断了她的话,“殿下的恩师冯夫人十多年前已然伤重不治,陵墓便建在了太白山中。”
“你——”冯殃顿时恼羞成怒。
“师父……”燕王殿下不打自招呢喃出了这么一句话,把自欺欺人的真相暴露出来。
十五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你也滚吧!”冯殃怒道。
十五躬身告退。
燕王殿下恢复的很快,比崔怀查刺客一事的速度都还要快,第二天便醒了,而一醒来,就又开始作妖,只要冯殃离开他视线,便一副就要死过去的样子,不握着她的手便不肯闭眼休息,不是她喂的药和吃食,便一口也不肯吃,简直将熊孩子的雄发挥到了有史以来的极致。
而这般作天作地的背后,却又是无尽的惶恐。
“再有下次,便不要再叫我师父了。”后来的某一日,冯殃忽然间警告道。
殷承祉原本应该回一句那以后就叫阿央,来搪塞过去的,可是看着她的眼神,却知道不可能的,他也没想过能瞒她多久,只是希望……希望……“我只是想让你心疼我,心疼到再也舍不得离开我……”
“所以就拿自己的命……”
“我不会死的!”殷承祉截断了她的话,斩钉截铁地说,抓着她的手不放,“我避开了致命之处,不会丢了命!这样的伤很快就能好的!当年……当年你的血,我没有白喝……”他笑了起来,“这十六年,师父虽然一直睡着,却也还是一直在保护着我,我就不能保护你一次?”
冯殃只觉胸口堵的更慌了,“别笑了,碍眼!”
“好,不笑了。”殷承祉真的不笑了,抓着她的手低着头,一副受委屈的小媳妇模样。
冯殃:“……”
她真还不如一直昏迷了!
“我的血不是万能的!有效期也不可能持续一辈子!你下次若是敢再……”
“不敢了!不敢了!”殷承祉用力摇着头,“再也不敢了!一次就够了!”他抬起头看着她,眼里泛滥的情感几乎能把人溺死,“我怎么舍得让你一次又一次地心疼?哪怕这个人是我也不成!”
冯殃真觉得她应该一直昏迷下去!“总之你给我记住了,我的血不可能一直保你命!”他这种情况她亦是第一次遇见,活成了个老不死也就对这么一个熊孩子豁出去了命,到底能维持多久她也无法知道,谁知道会不会忽然间就消失了?“你也别想再从我这……”
“不会!再也不会了!”殷承祉忽然戾气横生,一字一字地说道:“谁敢再让你流一滴血,我必将他千刀万剐!”
哪怕是他,也如此!
冯殃心一沉,抬手一拍他的脑袋,恼火道:“你以为你师父那般没用,被人算计了一次还不够?”
殷承祉被她这么一拍,戾气也消散大半了,眼眶湿润了起来,松开了她的手,却又抬起双手朝着她伸了过来。
冯殃该将人推开的,可最终还是没动。
殷承祉轻轻的,将她抱住了,“师父,你不会不要我的,对吗?不管我成了什么样子,不管我有多少痴心妄想,不管我有多么的大逆不道……你都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是不是?”
“阿承……”
“我不管!你既然当了我师父,便得管我一辈子!”殷承祉蛮横地说,“你得管一辈子的!”
“师父是得管徒弟一辈子,可殷承祉……”
“我也没想怎么样!”殷承祉没让她说下去,“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就好,师父还是师父,徒儿还是徒儿,然而徒儿每天都能见到师父,不,只要想见到就能见到,这就可以了!师父,这就可以了!徒儿也没真的痴心妄想到……呵呵,师父你看看,徒儿真的不贪心的!”
冯殃还能说什么?
他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她再有道理的理由都成了冠冕堂皇的了!
谁说这孩子没成长的?
可比当年狡诈多了!
“躺好,养你的伤吧!”冯殃出手将人推开,若不是他伤着其实应该直接将人丢出去的。
摔摔看看能不能把脑子给摔好了!
“师父……”
“闭嘴!”
燕王殿下闭嘴了,然后乖乖地养伤。
没多久,崔怀也将彻查的结果送来了。
“皇帝做的?”
殷承祉的脸骤然阴沉的比鬼还难看。
崔怀倒有些乐见其成,“刺客虽然伏诛,可无论从弓弩还是身后接应之人的供诉,都指向皇帝。”说完,看向旁边的冯殃,“应该是冲着冯姑娘来的。”
殷承祉的脸色更难看了。
当日他就知道是冲着她来的!
可为何?
皇帝明知道这样做对她……
“不,他不是要杀你!”他握住了冯殃的手,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道:“他只是想确定是不是你!他还在妄想——”
冯殃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殷承祉神色一震,不敢置信地低头看了看她的手,又抬头看着她,“师父……”她……她这事……
“没事。”冯殃无视他的震惊,安抚完了之后便看向崔怀,“既然如此,那边礼尚往来吧。”
崔怀一愣。
“皇宫刺客不好进?”冯殃问道。
崔怀明白了,“我们在京城倒是有人,只是……”他看了看燕王,不必说下去意思也很清楚了,不就是怕燕王殿下始终顾念着兄弟情分吗?
“谁让你用自己人?”冯殃没理他的顾虑,也没管旁边燕王殿下的意愿,“齐王妃给齐王下毒一事,怕也和皇帝脱不了干系,齐王总得做些事方才不辜负皇帝的一番筹谋吧?”
“冯姑娘的意思是……”
“锦东与明州联姻多年,虽说为锦东带来了商路,可到底谁获利更多大家心中都有数,可好处没道理一直都由一方占着!”冯殃冷笑,“告诉信国公,我要皇帝睡不安稳!”
崔怀又看了看殷承祉。
“你有意见吗?”冯殃睨了一眼旁边的燕王。
殷承祉忙摇头,“不!我听师父的!”
崔怀:“……”
他是不是该担心燕王殿下会日复一日地往昏君的路上走?
哦,不,燕王还不是君呢。
可只要皇帝一日不放弃所谓的长生不死,这对兄弟便迟早有兵戎相见的一日!
这么一想,崔怀觉得这昏君路也不是走不得。
“下官这便去安排!”
锦东和明州联姻以来,锦东还真的从未要求过这位盟友真正下手去做过什么,如今,也是时候用用了。
只是让皇帝睡不安稳,而不是直接要了皇帝的命,相信明州不会反对的,哪怕信国公不愿给锦东当枪使,但那位已经自封为懿和皇太后的齐王生母,一定很乐意。
殷承祉很快又能活蹦乱跳继续作妖了,为了不让外边继续人心惶惶担心燕王殿下活不成,他还特意开了个宴席,说是之前除夕没让大家尽兴,特意重新设宴,补偿大家。
这设宴就设宴了,还偏偏提起了除夕夜那事,像是怕人家记不住似得,燕王殿下不是往昏君路上锲而不舍地走,而是往不要脸的路上一路狂奔。
除夕当晚没尽兴?
为啥没尽兴?
还不是以为他燕王殿下那么一闹吗?
这不是都过去了吗?
殿下这是要秋后算账还是怎么的?
什么秋后算账,燕王殿下是怕大家忘了才是!
你可别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我娘家小姨子的夫君弟弟娘子的兄长可是在燕王府里头当差的!
那晚上的事情燕王可是丢了颜面……
什么丢颜面?分明是为殿下正名了!
你是说……
这就都不懂?难怪讨不到媳妇!
你说啥呢?!
“很好,让人继续,别停了。”殷承祉听完了欧阳三的禀报,对外面的言论方向颇为满意,不过还想更加的满意。
欧阳三:“……”
殿下,夫人,不,是冯姑娘!她若是知道的话,怕是不好善了的。
“做隐秘些!”燕王殿下认真叮嘱。
欧阳三深吸了一口气,“属下定然不负殿下所望!”说完,便又赶紧去安排了,同时也没忘记瞧瞧地去冯殃那边备个案。
这不是背叛,两个都是他主子,而且,他不觉得他不偷偷说,冯姑娘便会不知道,而且,身为燕王殿下十几年的亲卫长,他很了解自己的主子,三番两次叮嘱他要小心,绝对不是燕王殿下的作风。
这不会比直截了当地让他去当叛徒要隐晦多少。
燕王殿下就是想要她知道!
冯殃自然也知道,这才好了就又开始作妖了,什么不贪心,什么和以前一样,简直就是狗屁,她的这个好徒弟除了多了个狡诈的毛病之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很了的!
“他想如何便如何吧!”
欧阳三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冯殃瞬间眯起了眼。
“属下遵命!”欧阳亲卫长求生欲十分的强烈,“属下告退!”
虽说很是惊讶,也是有些尴尬,还有不适应,不过,燕王殿下能如愿以偿,倒也不是一桩美事。
反正燕王殿下的恩师冯夫人早十几年前就死了。
他现在多怀疑当年燕王之所以公布死讯,为的不仅仅是保护她,更为了今日筹谋!
在燕王的努力以及他师父的纵容下,没过多久大家都清楚了燕王殿下的心思了。
提起除夕之夜,不是秋后算账什么的,只是燕王殿下最近似乎在追求冯姑娘事情上头出现了问题,具体是什么问题呢,燕王府瞒的死死的,没传出来,总之就是燕王殿下急了,连挖出除夕之事这样的昏招都使出来了,要向所有人宣告,冯姑娘是他燕王殿下的人。
那么说,燕王殿下是真的治好那毛病了?
那当然,否则燕王殿下怎么会追求冯姑娘?那可是他恩师的族人,还是出自神秘的隐世大族,要是自己不能给人家姑娘幸福,燕王殿下哪里敢行动?
倒有几分道理。
所以啊,我们就好好配合殿下捕获美人芳心便是。
转眼,宴席便到了。
殷承祉准备了一整套诓他师父参加的计划,可都还没实施,只是开了个头,问了一句,她便点头了。
“啊?”
他师父懒得再多给他一个眼神,不点头难道还等他把阴谋诡计都用上了最后还是受不了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再点头?
她是日子过得太好了闲的慌?
简直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殷承祉整个宴席上都恍恍惚惚的,那傻样让在场的宾客都有些看不下去了,纷纷出招助燕王殿下一臂之力。
当然,能够亲眼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冯姑娘,也算是一大收获。
而有些锦东的老人见了冯姑娘,心里惊叹这位冯姑娘必定与当年的冯夫人关系不浅,瞧那模样,像极了当年的冯夫人。
至于那所谓长生不死的传闻,早已经成了昨日黄花了。
冯夫人都死了,还哪里来的长生不死?
老将军张华也来了,见到冯姑娘的那一刻,当场就跪下了,涕泪横流,应该也是想到了当年的冯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