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一次他不跟她计较!
他不和一个小姑娘计较!
而且圆球也说得对,连一个小姑娘的道都着了,他的确还需要好好修炼修炼!
修炼!
修炼!
抄书也是一场修炼!
“主人,烂橙子不会真傻了吧?”圆球看着里面埋头抄书抄的跟疯子似的少年,忧心忡忡,“打击过度了?还是那小丫头还下了别的毒?啧啧,姓叶的都够狠的啊,主人,你把人赶出去真是明智之举,放这么一个人在身边小球也怕怕的,哎,明明是个挺单蠢的小姑娘,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了?不就是死了爹吗?犯的着吗?这人类啊……”
冯殃一个字也没回应。
“主人……”圆球也不在乎,“小姑娘受不了性情大变,那烂橙子会怎么样?他好像挺在乎崔温……”
“受不住也得受。”冯殃道,“还有,闭嘴。”
圆球闭嘴了。
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去,夏天来了。
殷承祉的书也抄完了,精气神也恢复过来,那一套怎么练都练不好的刀法在受罚静心凝神后也练成了。
他还打算击败心魔。
“师父,我想去崔家一趟。”他认真说道,“徒儿不应该逃避,而应该去面对!师父,徒儿不会让您失望的。”
冯殃看着他,“不必了。”
殷承祉一愣。
冯殃将手里的一叠东西丢给了他,“将这些东西记住,从今日起,不能走出大门一步。”
“师父?”殷承祉又惊又疑,拿起那些东西翻看起来,越看越是心惊,“师父,这些……”幽州防守情况,锦东各地兵力分布情况,还有粮草储备、战马、武器……“师父,到底出什么事了?!”
“崔温保不住闾州。”冯殃说道。
殷承祉浑身一个激灵,“什么?!”什么保不住?什么舅舅保不住闾州?怎么回事?“师父,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保不住闾州?我不是烧了蛮族军营吗?蛮族联军的粮草都烧没了!我还杀了蛮族大巫,他们……”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的脑海慢慢成型,可太可怕了,他潜意识便抑制着这个念头形成,脑海中一些他先前无意中或有意忽略的事情清晰地来回转动,“不!不会的!不会的——”他浑身颤抖,“怎么可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师父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京城那边又有人设局?是不是安氏?对了!叶晨曦突然对我下毒,这么长时间她一直沉默什么都没做怎么会突然就对我下手!是安贵妃是不是?她要对付崔家,她和蛮族勾结是不是?”
“京城的确有人与外勾结。”冯殃说道,神色冷静,“所以,崔温守不住。”
“是谁——”殷承祉戾气横生。
冯殃却冷静,或者该说是冷血,“这重要吗?无论每一个朝代,这种事情都免不了,再强大的皇朝也终归会有落幕的一日,不管是从内部开始腐朽还是在外部被人攻破,结果都是一样,世间自有其运行规律,谁也阻挡不了。”
殷承祉听不懂,完全听不懂,师父在说什么?师父说这些到底是什么?“师父,是谁与蛮族勾结?是谁?!你告诉我是谁?!”
“殷承祉……”
“师父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殷承祉厉声喝道,甚至不顾身份伸手抓着她的双手,“师父你快告诉我到底是谁?我去杀了她!我杀了那些人就行了!师父……”
“杀人?”冯殃冷笑,“我杀的人够多了,可从来就没有成功过!”
“师父——”殷承祉不懂,他真的不懂,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师父为何还在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这些都是什么意思?“师父,徒儿以后再听您教导好不好?徒儿以后一定会好好听师父教诲!师父,现在不行啊,现在不行!徒儿要去阻止……”
“蛮族大军已经攻破了防线了。”圆球忍不住说了出口,“你什么都阻止不了。”
殷承祉猛然转身看向角落里的圆球,瞳孔内的暗红一分一分地侵占眼眶,“小球……”它说什么?说什么?
“你做错了。”圆球继续道,声音平稳地近乎机械,这好像也是他第一次真正地把自己当成机械,“你不应该杀那个蛮族大巫的,那个蛮族大巫是整个蛮族的精神领袖,你杀了他,就是杀了他们的神,人类信仰的力量是很可怕的。”
殷承祉脑子轰隆巨响,整个人像是被雷电连番轰击。
你做错了……
你不应该杀那个蛮族大巫……
杀了他们的神……
信仰的力量很可怕……
很可怕……
你说什么?你杀了蛮族的大巫!?
你年纪还小,这种功劳于你而言并非好事……
我送你去幽州……
“嗬嗬嗬……”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可即便如此胸口依然因为窒息而发闷发疼,又好像有一只手在用力地拽着他的魂魄,要将他魂魄拽出来……
他错了?
他错了?
错了?
只要杀了蛮族大巫,蛮族联军就能瓦解……蛮族各部本就矛盾重重……没了蛮族大巫,他们就是一盘散沙!杀了蛮族大巫,就可以解了闾州之困,更能解了崔家之困……
他的信誓旦旦犹言在耳。
他是那么的自信那么的坚定!
他……
他竟是错了吗?
殷承祉茫然地看着四周,在寻找着能够解答他的人,他是不是真的错了?他怎么会错?擒贼先擒王不是吗?他杀了蛮族的王,理所应当的啊?怎么会错?什么精神领袖?什么神?杀了他们的神灵不是能够让他们更加的恐惧,更加的一蹶不起吗?怎么就反过来了?怎么会反过来?
“不可能……不可能——”
他终于找到了目标了,“师父……”师父就在他面前,他怎么就看不见呢?他真是糊涂了,“师父,不是错,对吧?怎么会错?”他看向圆球,“小球你别胡闹了,当时你也在,我怎么会错?好了好了,我以后不和你争了,你别拿这些吓唬我了。”又转向面前的人,“师父,擒贼先擒王,对吧?蛮族没了王自然也就四分五裂了,他们应该先争夺权力才是,哪里还有心思对闾州下手?你别听圆球胡说,它就是这些日子干活干累了,心里不满才会胡说八道吓唬我们的,师父……”
冰冰凉凉的手抚摸上了他的脸。
殷承祉没法子说下去了。
“殷承祉,你不是小孩子了。”
不是小孩子。
不是……小孩子。
“师父……”可这跟这些事情有什么关系?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他不是小孩子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师父,就是因为徒儿不是小孩子,所以才不能被小球骗了啊,师父,徒儿……”
“傻孩子!”圆球又有了第一次了,它居然会因为一个人类觉得难过还是一个一直看不顺眼恨不得挖坑埋了的小娃娃,“不就是错了吗?错了就错了!人类总是会犯错的吧?错了就错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我跟你说……”
“你闭嘴——”殷承祉怒吼道,暴怒地转身冲了过去抓起了圆球,双手紧的像是要把他捏碎,“你闭嘴——闭嘴——”
圆球被吓到了,“主人……”
殷承祉恶狠狠地吼着,“不许再说话!不许再说话!你还说什么?说什么?你就是个骗子!你就是一个大骗子!你从来就没有一句实话,你就是个大骗子——”他不信!他不信他谁也不信,“师父你也骗我!你也骗我——”连师父都骗他!“为什么要骗我?师父你们为什么要骗我?我犯错了你们罚我不就成吗?为什么要骗我?你们——”他狠狠地将手里的圆球砸地上,发狠的神态让整张脸都扭曲了,“你们都骗我——”
他不会信的!
绝对不会!
殷承祉转过身疯魔了般冲出去。
“主人……”圆球差点就吓傻了,这烂橙子真的疯了,居然砸它,居然敢砸它,还敢骂主人,“主人,他疯了!”
冯殃眉间的皱着越隆越高,“追。”
殷承祉一冲出宅子的大门便感觉到不同了,街上没人,没人……师父喜欢清静,这宅子比较偏,可也不可能一个人都没有,街边的商铺也都关门了,他往中央大街上跑,一直跑一直跑,都没有人……没有——
昔日繁华热闹的景象全都没了!
全都没了!
为什么?
为什么会没人?
人都跑去哪里了?
都跑哪里了?!
“出来!出来——”殷承祉发狂地砸一间店铺,没有人开门,也没有人回应,他一直砸,终于砸破了,里面一片狼藉,那是紧急逃亡之后留下来的……
逃亡……
逃亡!
“不会的……不会的……”
殷承祉踉跄逃了出来,浑身颤抖的几乎站不稳,“不——”他咬破了嘴唇,不会的,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一定是出了其他的事情!“崔家……崔家……”
崔家一定有人!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崔家一定会有人的!
殷承祉转头望崔家的府邸跑去,没有走过的路可他却记得清清楚楚,崔家就在那里,他很清楚,他只是不敢去而已,他甚至连远远看他们一眼都不敢,到了!到了!“开门!来门!”没有昔日的恐惧,唯有焦急。
门开了。
真的有人!
他就知道他们在骗他!
他就知道!
“谁?”开门的是一个小老头儿,神色惶恐,见到了殷承祉之后便更加惶恐了,不是认出了他的身份,而是被他的神色吓到了,“你……你谁啊?你……你想做什么?”
殷承祉没理会他,直接推开了门冲了进去。
“你做什么?”小老头连忙叫道,“这里是崔家,你不能……”话还没说完人影便不见了。
殷承祉记得很清晰,那一年多他每天都走在这些回廊小道上,这么多年路没变,而他也没忘,可是……没人!
没人!
“外祖母?”
“舅母——”
“表哥——”
没有人答他,也没有人出来见他!
那些恨他的人,那些欲将他置之死地的人,全都不在了!
明明宅子那是原来的模样,可那些人却全都不在了!
“啊,你到底是谁啊?你不能闯进来……”有人了!有人说话了!
殷承祉像是绝望中见到了一丝曙光,转过身狠狠地抓着那追来的老头儿,“我外祖母呢?我外祖母呢?!”
“什么……什么外祖母?啊……你放手……放手……”
“我外祖母他们去哪里了?”殷承祉怒吼着,手越抓越紧,“这里的人都去哪里了?!”
老头儿脸都白了,“老夫人……老夫人他们回京了……”
回京?
回京?!
殷承祉怔住了。
老头儿趁机挣脱,“你到底是……外祖母?你……你是四皇子殿下?”
四皇子殿下……
殷承祉因为这个称呼找回了一丝心神,狠狠地盯着他,“你认得我?”
“真是四皇子殿下啊……”老头儿自然不认得,不过敢闯进来还叫外祖母的,估计也没别人了,“老奴是崔家的奴仆,闾州战事再起,将军便派人来将老夫人和夫人少爷们送回京了,如今这宅子里就留下小老儿一家子看门……”
殷承祉又像是被雷电击打了般,四肢百骸钝痛不已,闾州战事再起……战事再起……真的……真的!没有人骗他!圆球没有!师父也没有!真的……真的——“不……不……不会的……”
他不信。
他还是不信。
不要着急,不能着急。
殷承祉你要冷静!
对,冷静!
冷静。
他狠狠地吸着气,他得冷静,冷静下来才能弄清楚,“冷静,冷静,冷静……”
“四殿下……”老头儿又惊又恐地看着离开的少年,这怎么了这?
殷承祉一步一步离开了崔家,一步一步地走在大街上,商铺关门,空无一人,好像是整座城池一下子都被清空了似得。
闾州不是第一次受袭,幽州城离的很远,闾州与幽州交界处也驻扎了军队,有什么好怕的?幽州城的人格外怕死吗?就区区一次受袭而已,他们便不过日子了?便连家当都不要了?胆儿就这么小吗?
哒哒哒……
有声音!
还有人!
殷承祉追了上去,果真有人,骑着一匹老马驮着一大堆的东西,老马根本便驮不动走的很慢,那男人发狠地挥打着马鞭,“住手!”他追了上去,愤怒地拽住了他的马鞭,一下子便将人拖下马了。
“饶命!饶命啊……”男人抱头痛呼。
殷承祉死死地拽着马鞭,冷静,他要冷静,殷承祉你要冷静,“你闭嘴!”他丢了马鞭将人一把揪着,“看着我!看着我——”
男人吓的脸白如纸,“饶命……饶命……”
“为什么要逃?”殷承祉一字一字地问道,“为什么要逃?!闾州打仗又不是幽州打!蛮人离幽州城还远着呢,你们跑什么?崔家军什么时候让蛮人踏入过幽州城半步?你们怕什么?逃什么?”
“啊?”男人又惊又恐又不解,“你……你……”
“为什么要逃——”
男人惊恐地吼了出声,“蛮人屠城啊!那些蛮人屠城啊——”
殷承祉像是在寒冬腊月被丢进了冰湖中一般,瞬间浑身遍布刺骨冰寒,比当年他被嫡亲兄长推入太液池还要冷,“你——说——什——么?!”
“蛮人说崔大将军杀了他们的神,他们要踏平锦东,杀尽三州一切生灵……”男人哭喊着说,“你放开我,放开我啊……”
“这不是就是蛮人的恐吓罢了!你们怕什么?蛮人说一说你们就吓破胆了?!”殷承祉吼着,声音都嘶哑了,“你们这就怕了?这就怕了?!崔家军在前线拼命,你们却一个个孬种的被一句话就吓破胆……”
“兴安郡被屠城了!”男人也吼了出声,许是被他的话激出了几分怒气,“你以为我想逃啊!那些蛮人都不是人!他们都是恶鬼!兴安郡的人全都被杀了,尸首还被吊起来晒!那些恶鬼说要把他们晒成人干用来喂畜生——他们都不是人!不是人——”
兴安郡……
兴安郡被……被屠城了?
兴安郡被屠城了?
“你胡说!你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