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妩拉着他驻足在廊庑下,她负手远眺沐浴在暮色中殿宇的脊兽上。重重楼阁宫宇,琉璃碧瓦,皆透着一股凄冷落寞。
“成帝他……”阿妩偏首看向他,唇边溢出声喟叹,“对不起,我很抱歉。累得你受那般折辱。”
“无妨。你知道我并不在意那些。昔日韩信受胯下之辱,后辅佐汉祖成就大业。越时勾践为复国,卧薪尝胆数年,最终在吴国最强大的时候,将其覆灭。”他舒眉一笑,“我不敢自比二人之能。但这点委屈,与我而言,何尝不是一种锻炼。”
他知道阿妩是因为这些年,他为取得成帝信任,受尽折辱和旁人冷待,心生愧疚。可他要是不如此,成帝如何会放松警惕。
如今他手握大权,才能违抗成帝,才能暗中协助阿妩。倘若他不肯折去傲骨,只怕早就被成帝当做弃子。
阿妩看着他,无奈一笑。转而开口,“昔年太宗皇帝初登基,突厥二十万大军来犯。长安兵力空虚,为保社稷,无奈之下在渭水畔与突厥签订盟约,斩白马为誓。而后着手整顿吏治,精兵简政,于一年后灭突厥。虽然成就大事,哪能不受委屈,但我仍旧觉得难过。”
说完阿妩伸手揽住他,脸贴着他胸膛。
四下无人,他也没有顾忌,亦横臂拥住了阿妩。二人难得可以相拥一回。可是阿妩并没有说话,默默抱着他。
怀中有细微的呜咽声传入耳中,他垂首望着阿妩。却听见阿妩喃喃自语。
“本宫保证从此以后,再无人可折辱你。”
“好。”他笑道。
叛乱初定,虽然有温、谢二氏从旁协助稳定朝局,但是少不得有人在暗处蠢蠢欲动。短暂相拥后,二人又各自前行。
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郑柳二氏定罪都诏书一下,朝廷里便涌现出替郑氏求情的折子。内容几乎都是怀疑其中有冤,恳求太子殿下明查。
御史台的人精,一接到折子。便将它们悉数送到了政事堂。
他看着案上堆积的折子,不禁冷笑。没想到朝廷里还有这么多郑氏的余孽。这些人可真是让人厌恶,都到这一步还要垂死挣扎。
轻哂声落下,金玉相击时的泠泠声落入耳中。他寻声望去,只见一身绯红宝相纹襦裙的阿妩,站在门口,手里还拿了封赭红奏书。
“没想到郑氏还存反扑之心。”阿妩在他身旁敛衣坐下,黑白分明的珠瞳里淬了冷意,冷笑道:“这些人真叫本宫难办。”
“你不想赶尽杀绝”
“对逆贼当然要赶尽杀绝,否则会生出诸多变故。只是这些依附郑氏的人,若是全部除去,必然会引起诸多不满。”阿妩屈指轻叩着案几,语气凝重,“五姓七望,同气连枝。我担心朝廷屠刀落太快,必遭其反噬。”
凝重的语气落下,他眉眼也随之一蹙。郑氏是五姓七望中的荥阳郑氏一支,原本该地位显赫,可因为前朝时站错了队,落败至今。攀上成帝,才得以重回巅峰。
如今被阿妩算计入狱,多年努力皆付之一炬。垂死之际,也要用仅存的力量反扑阿妩。
倘若朝廷对这些人赶尽杀绝,那么桓俶之位岌岌可危。
“山东士族因武帝之故,水涨船高。在朝中势力里狠压关陇一脉,而郑氏更是其中佼佼者。你若想对付山东一脉,只怕是要利用关陇去对付他们。”他看着阿妩,语气颇为严肃。
阿妩闻言摆首,“你忘了温家亦在山东士族之列。我不打算与山东士族交恶,高祖皇帝时因错杀窦建德,而失山东民心。如今朝廷若是再对山东士族动刀,兄长登基只会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