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予家女大多过得苦不堪言,动辄打骂,鞭笞,割耳,钉环,却也没人想着,要逃出来。明明予家的院墙那么矮,也无人会阻拦的,不是吗?”
“明明予家之外的女子大多过得有尊严,有体面,为什么她们不逃?”
她语调微颤,克制着,不让自己的语气失控。但那双充满了绝望的眼睛出卖了她。
她停了一停,似又把这问题重新思索了一遍,身子微不可察地泄了点力,像是在叹息。
“但听着我母亲的哭诉,看着身边人的苦难,我渐渐明白了。”
她的手用力地扣着木床,指节发白。
“她们不知道出去之后,怎么面对自己这一身烙印,一身伤痕。如何解释,如何洒脱,如何被尊重。”
“她们担不起失去一切从头再来的风险,也放不下予家男人心情好时施舍的那点甜。”
“同一时刻,予家门里总有人会比她们更惨的,这份慰藉,对她们来说就足够了。”
“鞭笞好过刺棍,刺滚好过烙铁,烙铁好过丧命。”
“而丧了命的那些人,是不会比较的。”
她定定地望着君权的眼睛,神情悲哀而决绝,像是在说,“你能明白吗”。
“我知道,世上再难有比予家女身上更沉重的枷锁了。”
“可我也能看见,你身上的枷锁,每个人身上的枷锁。”
“我知道无人不有枷锁,这念头很傻,但我真的,痛恨枷锁。”
“当我拼命地偷学了字,写好状纸要去府衙状告我父亲的恶行时,是我母亲跪在我面前求我的。”
“她求我不要去,不要让我父亲获罪。很可笑是不是?但我母亲,她不能没有这个男人。”
“这世上最难挣脱的枷锁,都是自己甘愿戴上的。”
君权心中巨震,想到了自己。
“所以那日我拦着你,没让你跟着予家女过去,因为我早就知道结果了。”
“不过我比她幸运,我满身是伤地逃出来时,遇见的人是师父。”
“他就在这里,替我疗伤,替我摘环,教我予家门之外的道理,教我如何用这双拳头保护自己,教我逃出去。如果改变不了我的母亲,那就一个人逃出去。”
“幸好,我逃出来了。”
她又看向他,眼里亮亮的,分不清是泪还是光。那双眼睛就像一面剔透的镜子,倒映着人世间最惨淡的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