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轻晃,渐渐奔离了闹市。班楚心轻掀帷裳,探头向后望了眼,见已驶出了正街,便放下了心。
收回手坐回车内,转头正见那人头上帷帽已经解下,露出一张俊眉朗目之容,不是申屠峻,又是谁。
抬起视线,见班楚心正眸色含笑盯着自己,申屠峻不由微微一蹙眉,“怎了?”
班楚心眸子清亮,“上次一别,还以为公子气性未平,今日断不会来呢。”
申屠峻略略一回想,才想起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迁入新居,两人因着茗香阁之故小拌几嘴的时候呢。待到如今,已经这么久了啊。
申屠峻低头一笑,只那笑声却是莫名的有些冷,“你既疑我不会来,何故又要递消息与我。”
班楚心眼睛一眨,“我若不与消息给公子知,又怎知公子到底会不会来。”
这话似又被绕了回来,申屠峻抬眸,神色是有些吃了瘪似的不悦。
话题一时被掐断,车厢内又恢复了先时的平静。
车马轻晃,带着班楚心头上的珠钗也随着微微晃动,环佩玎玲轻响,在原本就不大的马车里,更是显得极为清晰。
“你怎么会与官场上的人生起牵扯。”
有低沉男声问起,班楚心闻声转首,正见申屠峻一双漆黑眸子看着自己。
略想了想,班楚心轻笑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利用了别人,反之也要为别人利用了。”
申屠峻微微凝了视线,“宫里人?”
班楚心淡淡收了笑意,看着申屠峻。她知道对方并不是愚笨之人,今日所设计的乃是户部巡官,那马车满载的亦是大堆的雪白官银,这事一旦捅出,什么样的人会获益,自然不言而喻。
“不错,宫里人。”班楚心语气清浅,如实道出。
眼见申屠峻眉心又要拧在了一起,班楚心又道。
“不过公子尽可放心,我与那人的交易并不会妨碍你我之间的谋事。之所以暗度金针,全因私事使然。”她略顿了顿,“我也有自己需要了断的恩怨。”
申屠峻定定看着她,最后还是垂下了眸子。话已至此,他自然也不能再说什么。
正当他复备转回头时,忽听班楚心笑道:“虽说我托请公子帮忙,却未想这么快就能觅得形迹。”
早在前几日,班楚心就曾密传于申屠峻,希望他帮忙探查崔融近日行踪。哪知纸条递出的第二天就传回了消息,说是崔融近期总会押车在茗香阁停留上好久。
既知道了大致行踪,接下来便是再具体细微的时间了。所以班楚心一连几天于茗香阁对面的酒肆里闲坐,为的就是把握崔融进出茗香阁的细致时辰,以便今日行事。
申屠峻抬起目光,淡淡道。
“我有探子。”
班楚心看着他,眉梢微挑。
她并不意外,早在竹林初见时,她刻意未向他表明身份,只说让他想通后再来寻她,果然日后寿宴他就出现了。
他本是藏匿之人,行事诸有不便,应该不会亲自出去打探消息。班楚心那时便猜到,他应该是有为他探听消息的人。
再到后来赫连冽与茗香阁一故,便更令班楚心确信了。他不但有探子,而那探子应还挺厉害的。
“花钱聘雇?”班楚心含笑问着。
申屠峻明显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心中思量,最后还是道:“是我申屠旧人。”
看到班楚心明亮的眸子一怔,他接口道:“申屠军属千人万人,未入名册的亦不在少数,杀不净的。”
他的余音有些微颤,似无意勾动弦弓后缓缓松力的筋线,很快便平息了。取而代之的,便是长久消磨之下那平静的默然。
班楚心目光触及他眼底深处的隐隐灼烈,蓦然想起前不久那最后一批返京的申屠罪人。市口邢台之上,一根根朱红血签落下,血花喷溅,断颅纷纷滚落台面。围观众民眼中或许余不忍,又或存快意,亲眼见证着这一烜赫世家的最终衰败。
他终究,还是没有去。
“还剩多少人?”班楚心静声问着。
申屠峻眸色幽暗,“余下皆是不曾入册的散兵,申屠一倒便只能回乡杜门晦迹。还肯心怀申屠之名继续留在城内的,也只他一人。”
班楚心微微沉吟一瞬,“公子信任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