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白看起来很慌乱:“确定什么?确定娘亲应当是个人吗?”
他奶声奶气地扬起了声音。
迦岚弯下腰,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膀:“半神这种东西,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的对不对?”
谢小白大力点头,抓住了迦岚的手。
这是他第一次对迦岚做出这种亲近举动。
“即便有神堕的坠天者,也不可能和凡人生下后代。”
九重天的神明,是从建木上诞生的,他们根本没有像人一样生育孩子的可能。
这是镂刻在他血液里的认知,绝不会出错。
回忆着唐宁背上的那道红痕,谢小白面露不安地道:“是哪里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
迦岚这时却已经想到了失踪的唐霂。
唐宁失踪的父亲,是否也经历过这些事?
可那个男人的名字,还记在生死册上。
消失的,是唐宁和唐律知。
迦岚放开手下的白衣小童,思忖着道:“既然人和妖结合,能生下半妖,谁敢肯定,神明和人就一定不可以?”
谢小白的脸色变了变:“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样的话,别说让他讲,就是光听,也同雷罚一样可怕。
“肉体凡胎,怎么还能叫神明?”
他仰着脸。
唐宁忽然犹疑地道:“说到底,究竟什么样才叫肉体凡胎?”
这一问,让从未做过人的无常和罗浮山主都愣了下。
肉体凡胎四个字,还不够明白吗?
谢小白道:“娘亲,你是吓糊涂了吗?”
唐宁坐了下去:“不说凡胎,只说肉体吧,人和妖怪都是一样的血肉皮囊对不对?而神明,我虽所知寥寥,但亲眼见过谢玄受伤,也见过他吐血。”
“他的血,也是红的。”
“既然如此,诸位又有何不同?”
“不过都是肉罢了,不是吗?”
幽暗的灯光下,少女白皙的面孔,像某种洁白无瑕却带着利齿的奇异花朵。
谢小白后退了一步,撞到迦岚腿上,跌坐到地上。
这样的问题,从来没有在他脑子里出现过。
他虽醒来不过一日,时间尚短,但他知道,即便再过个一年十年,他可能也不会去思量那些事。
因为神明,都是无情的家伙。
他们根本不应该在乎人和妖怪的事。
他为什么一见唐宁便觉得她亲近?是因为,她和自己本身是一样的吗?
谢小白呆呆地看着唐宁。
迦岚忽然拽了下他的耳朵。
即便身为无常,被人抓住了耳朵,还是会呼痛。
他挣扎着甩开迦岚的手:“狐狸!你好大的胆子!”
迦岚点了点他的脑门,脸上露出两分不耐烦:“少动脑子,少胡思乱想。”
谢小白怔住了:“你……”
“总而言之,唐家有古怪,你们一个个都不大对劲。”迦岚大步走到窗边,将窗子“哐当”一下推开,“尤其是你。”
他吹着风,背对唐宁道:“碰上这样的事,你还有闲心剖析,真厉害。”
“你难道就不觉得怕吗?”
一个正常、普通的人,这种时候早该面若金纸,瑟瑟发抖了才是。
他用眼角余光看着唐宁。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明明那一天,在唐家相遇的时候,见到遍地尸体,她还会骇然呕吐,像一个最寻常没用的人一样发抖。
为什么才过几日,那种与生俱来的害怕便淡了?
他们找到谢玄的时候,那间屋子里的血腥,似乎丁点没有影响她的冷静。
“噼啪”——灯花炸了下。
迦岚转过脸来。
灯下少女,微微蹙着眉。
她好像在疑惑?
良久,她才开口道:“你说的没错。”
她不正常,不对劲,渐渐地不一样了。
站起身,她看向迦岚道:“看来,在你杀掉我之前,我们想要的东西始终是一致的。”
迦岚想要找回被偷走的东西,而她想要真相。
江城,是势在必行的地方。
一旦安顿好了阿妙,他们就得启程。
走到谢小白身旁,唐宁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道:“且不论半神这种东西是否真的存在,就当它是真的,那如果我是,会怎么样?”
“没人知道……”谢小白还是呆呆的,“我不知道,也不可能有别的人知道。”
他说得如此笃定,连一分踌躇也没有。
“人呢?再饿下去我可断气了啊——”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说话声。是孟元吉在喊人开饭,嘟嘟囔囔念叨个没完。
他可真是一点不怕生,比谁都自来熟。
唐宁腹诽了句,摸摸谢小白的头,起身往门口去,走到一半,却被谢小白抓住了衣角。
“娘亲……你背上的离朱痣,像一道裂痕。”他轻声道,“如果真像狐狸说的,它是活的,还会继续生长,我也不敢肯定,它最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唐宁在唇齿间轻轻咀嚼着“裂痕”二字。
这道血痕,裂开的是什么?
是身为人的她吗?
她往前看去,迦岚已经打开了门。
门外是张牙舞爪,嚷嚷着饿的孟元吉,而唐心则一脸无奈地站在边上。
看到迦岚,孟元吉立刻冲上来:“天都黑了!”
自打离家,他少说也清减了四五斤,好不容易如今只用担心活不活得到明天,再不用担心有没有钱吃饭,他可得好好把肉给吃回来。
就算要死,也得有个做饱死鬼的目标。
“我说狐狸,难道妖怪不用吃饭?”他勾肩搭背叫着狐狸,哪像什么除妖师。
迦岚也不知在想什么,一副懒得甩开他的样子。
两个人就这么亲亲热热去了前头。
到了饭桌上,孟元吉埋头吃饭,迦岚却似没有胃口,只吃了两筷子便放下了。
孟元吉吃光了一碗白饭,喝口茶,忽然问道:“办完了这件事,咱们去哪?”
“咱们?”迦岚斜睨他。
他也不在乎,一副理所当然模样:“事到如今,你难道想要始乱终弃?”
“咳——咳咳——”
唐宁一口热茶呛到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