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眼熟,便顺手摸了下来,在手中一搓,拭去上面的绿藻,却见上面天圆地方上四个铭文:“驱恶辟邪!”
老队长脑子一懵……
这钱是花钱,也叫压胜钱,本是人们仿照了铜钱用来驱邪祈福用的,原本出自宫里,用的是金银,铭刻着吉祥话,所以也叫宫钱。
而这一枚驱恶辟邪钱,老队长恰好知道,这是一枚宫里流出的胎钱。
乃是甲子大岁的时候,皇帝命钦天监造了一批钱母,用作压印泥范,熔铸金银宫钱,其中一枚不知怎么的流入一个小太监手里,他出宫的时候,便当成寻常的铜钱花掉了。
如此几番波折,便流入了老队长父亲手里。
他年幼的时候,身子不好。
父亲老说要把钱给他,小时候也是挂着这辟邪宫钱长大的,但每逢出活的时候,无论他在哪玩,母亲都会找到他,把宫钱挂回父亲的身上。
这纹路他小时候,摸了没一千次,也有八百。
这一刻,老队长在水底剧烈的挣扎了起来,死死拽着那一枚花钱,向下钻去,想要找到那被他系上红绳的手。
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捞尸捞了一辈子,没捞上来自己的父亲。
但他在水下张望,却发现四周的人影绰绰,仿佛这不是海河之下,而是人潮汹涌的东城门口,河面上的尸体密密麻麻叫人害怕,但河底下的更胜十倍。
老队长这番运动稍稍激烈,竟然气息不稳,在水下吐出了一串气泡。
这一刻,周围闭上眼睛,逆水而上的尸体尽数……睁开一片惨白,没有瞳孔的眼睛。
周围的尸体伸出了手,密密麻麻,一片惨白的手在河底犹如水草一般招摇,老队长感觉水流包裹着自己,向着那一片手臂形成的丛林而去。
他身不由己,向着河底的尸林坠落。
手腕上的红绳已经发黑……
那一刻,他紧紧拽在手中的辟邪宫钱突然碎裂,拉住他的水流也骤然混乱,老队长整个人天旋地转,混乱之中,他被一只手托到了河面。
捞尸队的人刚刚系住了几具尸体,就看到老队长冲出河面,大口喘气,惊骇的看向四周。
“快走!”
“快上岸……咱们想别的办法,把水抽干喽!也不能再下河了!”
老队长大声疾呼。
但此时这条尸河上数百具尸体突然翻了一个面,一张张面孔仰躺在河面上,无论男女,不分老少,那些系着绳子的尸体更是如小船一般环绕着靠了过来
整座金汤桥都在颤动,堆积的石块抖动着,缝隙中掉落大片的灰尘,木质的结构在呻吟,木架发出滋哑的声音。
系在上面的红绳被崩的紧紧的,就仿佛有一个庞大的,无形的东西在冲击着它。
桥上的天后宫老师兄面色凝重,人们尖叫着逃下了船……
海河的河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漩涡,数十具尸体围绕着它旋转,它们撞击在一起,手都向着河面举起,犹如一棵从河里面长出来的树。
漩涡越来越大,显露出河底密密麻麻的尸体……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终于沉了下去。
捞尸队员手拉着手,在河面上环绕成一圈,腿不停地踢着飘过来的尸体,但他们也渐渐不可逆转的,靠近了漩涡。
那密密麻麻的尸体如林,它们的手臂挥舞,仿佛漩涡打开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崔不二将自己随身的破幌子也朝着漩涡扔下去,那幌子无风自动,招展着,上面‘铁口神算’四个字渐渐褪去,显露出四个大字“殃神不二”。
漩涡扩大的趋势立刻止住。
但这时候,一只青白的鬼手突然从漩涡中抓出,一把拽住了棋幡的杆子。
紧接着便是第二只,第三只,密密麻麻的手从漩涡里伸出,抓住了那杆幡,将它一点一点的沉入漩涡里。
崔不二解开身上的道袍,伸手一洒,道袍迎风便长,落在河面上铺成了三丈见方的一块浮起来的黄布,他冲着下面的人喊道:“爬上去,快!”
那这时候,黄布下一只手的形状越来越明显,紧接着就是一个被湿布紧贴,包裹的头颅,然后是第二、第三只手,那头颅慢慢升高,显露出一个张开双臂,面朝众人的人形,被黄布包裹着,紧贴在身上,犹如一席长袍。
他身后伸出第二只,第三只手,密密麻麻的手犹如法轮,在他身后,从他背后,肋下,肩膀上长出来。
河面上,他包裹在道袍之中,土黄的道袍紧贴着他,塑造出那极具冲击力的形象。
犹如黄衣之王!
这时候,只有劳广铭认出了那诡异的形象,正是洋人教堂里的那个主教――梅诺尔。
唯一的生路,反倒成了最恐怖的邪祟。
捞尸队员们背靠着背,紧贴在一起,终于被那漩涡旁边密密麻麻的尸体缠在了身上,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七八只手,浮尸被漩涡卷着,环绕着他们,犹如一个包裹着他们的巨大尸球。
在海河边数万人的目睹之下,这些人就要被这尸球生生拖入了漩涡之中……
围观者无不心底发寒,已经有人失声痛哭。
这时候,堵在东城门口的人突然被粗暴的推开,刚有人想要骂娘,看到来人,却都乖乖闭上了嘴巴。
东城门口直通金汤桥,桥上跑下来的人群正要往城门内挤,就看到前方的人群犹如潮水一般分开。
密密麻麻的人被斥向两边。
却是一群身穿红黑色法衣,头戴鬼神面具,披着披风的玄真教弟子,他们手中捏着玄真印,另一只手挥舞着披风犹如黑色的旗帜招展,所触及的人无不身体一轻,然后莫名奇妙的挤到了旁边。
他们就这么一步一步从城门挤开人群,向着金汤桥而来。